暮色四合,如月閣外花影婆娑,墨色翻涌。
姜二老爺與姜頌瀾在歸家途中被人召去宮中,尚未回府。
姜黎意勉強用了些東西,招來靈芝吩咐:
“你去庫房,將去年哥哥給的生辰禮找出來,送去停雲院。”
靈芝一愣:
“小姐是說鴻鑄大師親手打造的那柄短匕?
您不是說要留着防身??”
那短匕乃玄鐵所鑄,削鐵無聲,柄尾寶石鑲嵌,珍貴無二。
公子費老大功夫才將這短匕帶回府中,作生辰禮送給小姐。
小姐愛不釋手,頭幾日睡覺都要抱着,現下竟舍得送人。
“我久居深閨,留着這匕首暴殄天物。
不如送給三哥,讓他作防身之用。”
拉近兩人距離最快的方法,除去生死相依,便是送禮問候。
姜燼若收下匕首,代表態度動搖,她可繼續攻心。
若他排斥推拒,她就得另覓它法。
……
夜深秋寒。
書房燭火閃爍。
姜燼寫完回信,抬腕擱筆。
燭火噼啪閃動,青年優越骨相,鍍上一層幽微橙光。
“將此信送去禮部員外郎府上。
他知道如何做。”
茶安接過信:
“可需帶回信給公子?”
“不用。”
目的達成,短時間,這些人不會再來煩他。
茶安朝姜燼一拱手,轉身走出書房。
剛到書房門口,茶安突然想到什麼,快步折返。
‘咯噔’一聲輕響,長案上多了個青瓷瓶。
“這是公子讓我取的祛痛膏,剛才光顧正事,險些忘了。
是公子親自給五小姐送去。
還是明日屬下跑一趟?”
姜燼掃向瓷瓶,眸光冷淡:
“明日再送。”
茶安點頭,作勢將瓷瓶收回,眼前突然橫過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掌,先他一步將青瓷瓶卷入手心。
茶安抬頭望去,瞧見自家公子緊擰的眉心。
公子,是在爲難?
“算了,明日我下衙後親自送去。”
茶安一愣,不明白姜燼爲何突然變卦:
“是,公子。
那屬下先去送信。”
茶安剛轉身,靈芝捧着盒子迎面而來,朝姜燼蹲身行禮。
“奴婢靈芝見過三公子。”
姜燼抬眸:
“何事?”
靈芝將手中木盒放到姜燼手側,垂頭道:
“小姐憂心三公子安危,特讓將此物送給三公子防身。
小姐說,三公子若當她是妹妹,就請不要嫌棄。”
姜燼看向茶安,茶安上前兩步揭開木盒。
一柄華麗璀璨的匕首,靜靜躺在盒中,燭光抖動,仿似星河淌過。
“不需要。
拿回去。”
姜燼聲若寒冰,靈芝將頭埋得更低:
“三公子……”
“茶安。”
茶安一個激靈,啪一聲蓋上木盒,塞回靈芝手中。
“我家公子說不需要,靈芝姑娘就別勸了。
停雲院燭火昏暗,靈芝姑娘還是趕緊回如月閣。
再晚些,當心看不清路。”
靈芝抱着木盒,一臉懵的被茶安推出書房,推出停雲院,直到站到如月閣院口,靈芝都沒想明白,這位三公子爲何這般不近人情。
她家五小姐剛替他擋了刀,還送他如此重禮,他竟拒絕了!
靈芝抱着木盒踏入房內,姜黎意靠在床頭,指尖捏着話本,明亮燭光烘着,側頰蒙上一層驚心動魄的美。
無論看這張臉多少次,靈芝都爲之驚嘆。
更想不通,她家小姐這般漂亮,三公子竟不喜歡。
一心護主的靈芝,自動忽略自家小姐在姜府作威作福的惡名。
姜黎意抬頭,瞧見靈芝抱着木盒不知所措,顰眉:
“被趕出來了?”
靈芝忐忑點頭,姜黎意扔開書本,莫名覺得雙腿更疼了,按壓着眉心伸手:
“將東西給我。”
靈芝趕忙將匕首小心取出,放到姜黎意手心。
匕鞘觸手微寒,指尖撫過柄尾華光流轉的寶石,姜黎意眸色暗沉。
冰凍三尺,非一日能解。
看來需另辟蹊徑。
“下去吧。”
將匕首塞進枕下,姜黎意掀被躺下,閉上眼,決定明日再思索對策。
傷處疼痛不止,姜黎意強壓着,疲憊上涌,不過片刻,當真睡了過去。
靈芝吹熄床邊兩盞燭火,轉身去滅房內剩下幾盞,黑暗逐漸吞沒房間,睡意朦朧的姜黎意瞬間清醒。
“別熄。”
燭火顫幽,靈芝一驚,轉頭看向床內。
姜黎意支起身子,盯着房內僅剩光亮,額上汗珠點點,瞳孔深處藏着一絲驚慌,配上她過分白皙的臉,莫名令人心驚肉跳。
“全都點上。”
靈芝快聲應是,折身加快腳步,將剛滅的燭火悉數點燃。
光輝驅散黑影。
燭光一寸寸在身上復蘇,姜黎意躁意勃發的心跳,震如雷鳴。
姜黎意靠着床頭,眼皮顫動,渾身發軟,疲憊跟疼痛交織纏繞,壓制不住的恨意自眼底傾泄,覆蓋整張芙蓉面。
“小姐,您……
您沒事吧?”
靈芝大氣不敢喘,剛才有一刻,眼前人仿佛不是她記憶中的小姐,而是從鬼蜮爬回人間的惡靈。
“沒事。
打盆熱水來。”
剛才那一遭,剛換的裏衣盡數溼透,姜黎意狠狠閉了閉眼,穩住聲線。
她不斷告訴自己,現在她已經重生了。
不是遭人厭棄,被關黑屋,被蟲鼠啃噬的元家少夫人。
再沒有人,能禁錮她自由與靈魂,掌握她命運。
她不用懼怕。
“奴婢馬上去。”
靈芝抱着木盒一溜煙跑開,在院中呵斥小丫鬟準備熱水。
小丫鬟跑開,不多時,熱水跟幹淨帕子一並送入房內。
折騰小半時辰,靈芝帶着丫鬟離開,姜黎意再次躺下。
❀❀❀
夜晚。
姜黎意再次做了那個夢。
熾熱糾纏。
陌生親昵的稱呼。
男人恣意索取與禁錮。
夢境畫面隨着即將清晰的臉,再次碎裂。
……
腿疼不減,姜黎意按壓着太陽穴睜眼,煩躁又疑惑。
這個陰魂不散的夢,到底什麼意思?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初秋鳥鳴鑽入耳蝸。
屋中燭火一夜未滅,晨曦破開窗櫺,盈滿整個屋子。
姜黎意躺了會,撐起身喚人。
靈芝推門進來,服侍姜黎意梳洗換衣。
“阿兄與父親昨夜回府了嗎?”
“老爺沒有,說是禮部有事絆着了。
大公子子時回來的,來如月閣看了您好一會兒,見您睡着,問了奴婢好些話才回梨院。
今兒一早,您還未醒,大公子先來瞧了瞧您,交代了許多,才出的府。”
姜黎意嗯了聲。
大哥如今在吏部當差,事務繁雜,的確沒多閒暇留在府中。
不過父親……
姜黎意眸光暗下來,命靈芝傳早膳。
早膳後,漱口淨手,對鏡上妝。
她不施粉黛,僅用朱砂在眼尾描了顆紅痣。
脂膏混着珍珠粉,撲上粉唇,菱唇起合閃動奪目,配上蒼白如玉的臉,任誰看了,不嘆一句,姝色無二。
病嬌的美,更能勾人心腸。
姜黎意朝鏡中人眨眼,橫波流轉,顧盼生輝。
美貌是女人第一大利器,她得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