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宣帝下令攻打北疆的聖旨一出,皇後和沈嘉楹那裏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短短數日,幾個叫囂和親最響亮的官員便接連因各種罪名落馬,其中甚至包括兩位三品大員。這番清洗來得又快又狠,迅速席卷了整個朝堂。
滿朝文武這才驚覺,陛下對北境用兵之心竟如此堅決,手段更是雷厲風行。
更讓他們心驚的是,景宣帝對朝堂的掌控,不知何時已變得如此滴水不漏。
歷來朝堂博弈,不是帝強臣弱,便是帝弱臣強,弱的那方勢必要做出讓步,顯然到了景宣帝這裏,弱的那方變成了他們這些自以爲能夠左右聖意的臣子。
一時間,主張和親的聲音戛然而止,主戰派迅速占據上風。
兵部、戶部的文書往來驟然頻繁,調兵、籌糧的指令一道道發出,整個王朝的戰爭機器開始隆隆運轉。
皇後再也不用擔心沈嘉楹會嫁去北疆和親,想到太子的話,對於那樁未成的婚事便沒有再提。
太傅夫人心知肚明,也識趣地沒有再提起。
心裏的大石頭徹底落地,沈嘉楹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晨起去椒房殿陪着皇後說說笑笑,偶爾溜去東宮打劫太子哥哥私藏的好茶,午後或是召幾個手帕交入宮品茗賞花,或是換了簡便衣裙去馬場跑上幾圈,日子過得愜意又快活。
這日安國公府設宴賞春,邀了沈嘉楹同去,她心想左右沒什麼大事,便讓雲黛答應了。
而且安國公府的夫人她很喜歡,說話做事都很合她心意。
她心情不錯,特意挑了件藕荷色羅裙,讓雲黛給她綰了個墮馬髻,插一支碧玉簪,哼着小曲兒就準備出門了。
雲黛卻是有些擔心:“公主當真要去這宴席?”
沈嘉楹不以爲然:“去啊,爲什麼不去?”
“奴婢聽說,怡華郡主也會去。她仗着太後寵愛,每回見了您都要尋些不痛快,太後娘娘又……”
雲黛噤聲,不敢再說。
滿宮皆知,太後是唯一一位對這位嫡出的公主不甚慈和的長輩,連帶着對怡華郡主的些許冒犯也時常回護。
沈嘉楹嘴角微揚:“她去她的,與我何幹?難道因爲她在那兒,我便要避着她不成?”
她理了理衣袖,“走吧,你看哪次我在她那裏吃過虧?”
雲黛想想也是,這怡華郡主每次主動找茬,可從來沒在公主這裏討到過好處。
安國公府花園內,百花爭妍,賓客雲集。
沈嘉楹駕到,安國公夫人親自迎上前,一衆命婦女眷、貴女公子紛紛起身行禮,氣氛熱烈而恭謹。
沈嘉楹含笑應酬,舉止端莊,目光掠過人群時,果然見到了被簇擁着的怡華郡主周月瑤。
周月瑤今日打扮得極爲用心,珠光寶氣,見到沈嘉楹,臉上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才依着規矩,混在人群中草草行了個禮,眼神卻一點也不友善。
沈嘉楹懶得理她,心裏翻了個白眼,明面上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了。
宴席設在臨水花廳,絲竹悅耳,觥籌交錯。
沈嘉楹自然是坐在上首,與安國公夫人等幾位尊長者同席,周月瑤則坐在稍次一席。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絡。
周月瑤似乎多飲了幾杯,臉頰泛紅,話也多了起來。
她忽然抬高聲音,對着身旁一位小姐說道:“說起來,今日這牡丹雖好,卻總覺得少了些風骨。不像我父親當年在邊關,那漠北苦寒之地,連野花都開得格外堅韌傲氣。”
她說着,眼圈微紅,似有無盡感慨,“若是父親還在……”
席間頓時安靜了幾分,衆人神色各異。
周月瑤之父確是爲國戰死,追封了爵位,她也因此被太後憐惜,養在宮中一段時日。她時常提及此事,初時博人同情,次數多了,難免有些刻意。
安國公夫人忙打圓場:“郡主孝心可嘉,令尊忠烈,天下共仰。”
周月瑤卻似沒聽見,目光轉向了上首的沈嘉楹,語氣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說起來,公主殿下久居深宮,享盡榮華,怕是難以體會這等邊關風沙、忠魂傲骨吧?”
“畢竟若是知曉,公主爲何不……”
席間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她話沒說完,但在場衆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北境和親風聲剛過,周月瑤此刻提起,分明暗諷公主若真有忠烈之心,爲何不去和親,爲邊境安寧犧牲?
這已不僅是失禮,簡直是誅心之論!
安國公夫人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竟一時不知如何圓場。
雲黛站在沈嘉楹身後,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氣得渾身發顫。
她怎麼敢……怎麼敢如此詆毀公主?
衆目睽睽之下,沈嘉楹握着茶盞的指尖微微收緊,骨節泛出些許白痕,但面上卻不見半分怒容。
她緩緩抬眼,目光平靜地落在周月瑤那張因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臉上,唇邊甚至漾開一絲極淡的笑意。
“郡主,”她聲音清越,打破死寂,“你可知,我朝立國百年,北境烽火屢起,靠的是什麼?”
周月瑤一怔,沒料到她會反問。
沈嘉楹不等她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靠的是父皇運籌帷幄,是皇兄與諸位將軍在朝堂上殫精竭慮,是邊境將士用命,是天下糧餉源源不斷輸送前線,是舉國上下同心!”
她微微前傾身子,目光直直地看着周月瑤。
“而非靠一兩個女子,去那苦寒之地,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和親之名,便能換來的太平!”
“郡主口口聲聲忠魂傲骨,卻將邊境安寧系於女子之身,視將士浴血奮戰、朝廷苦心經營如無物,這便是你理解的忠烈?這便是你承襲自令尊的風骨?”
“若真如此,本公主倒要爲那些正在邊關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感到心寒了!”
周月瑤被這一連串的質問砸得頭暈眼花,臉上血色盡褪,張着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沈嘉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念在你年少,又思父心切,今日之言,本宮可以不與你計較。但望你謹記,何爲真正的忠,何爲真正的烈。莫要再仗着些許舊日恩蔭,行此等妄議國事、挑撥君臣之心的糊塗事!”
周月瑤這才知道害怕,“妄議國事”“挑撥君臣”的帽子扣到她頭上,若是這話傳到皇上耳朵裏,恐怕連太後都保不住她!
安國公夫人也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打圓場,一邊命人扶起癱軟的周月瑤,一邊連聲向沈嘉楹請罪。
同時心裏也暗暗痛恨起周月瑤來,好好的宴會,幹嘛提這些話來惹得公主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