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分貝的喇叭聲響起。
像一把粗糙的砂紙,磨着在場每個人的耳膜。
“林晚星!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你躲在這裏,以爲我就找不到你了嗎?”
“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裏去了!?”
顧景深的聲音因爲擴音器而失真,充滿了癲狂的執念。
他顯然是豁出去了,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總裁身份。
只想用這種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逼她現身。
別墅外的馬路上,已經有零星的鄰居探頭探腦。
對着那輛停在門口的賓利,和舉着喇叭的男人指指點點。
書房裏,林晚星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冷。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只是她沒想到,顧景深的下限,能一次又一次地被刷新。
“阿哲!”
陸行舟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拿起內線電話,“處理掉。”
“是,陸總。”阿哲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很快,別墅的安保系統啓動。
兩名穿着黑色制服、身形健碩的保鏢出現在大門口。
他們禮貌而強硬地請顧景深離開。
“先生,您已經嚴重影響了社區的安寧,並對我們的業主造成了騷擾。”
“請您立刻停止您的行爲,否則我們將采取強制措施並報警。”
“滾開!”
顧景深一把推開保鏢,雙眼通紅,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這是我和林晚星的家事!輪不到你們這些狗來管!”
“林晚星!你出來!”
林晚星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
家事?
他還有臉提“家事”?
“別去。”陸行舟按住她的肩膀,搖了搖頭。
“他現在就像個瘋子,你出去只會讓他更來勁。”
“我不能讓他在這裏污蔑你。”林晚星看着他。
“他現在是在你的地盤上撒野,把你也拖下了水。”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陸行舟的目光沉靜如海,“我只在乎你的安全和心情。”
林晚星的心,被這句話輕輕地撞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氣,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
那是她從醫院帶出來的。
裏面裝着那份引產手術的同意書,和相關的醫療記錄。
她本來以爲,這份東西,永遠都不會再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我有分寸。”
她推開陸行舟的手,眼神裏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片寒潭般的平靜。
她拿着紙袋,一步一步,從書房走出去,穿過客廳,打開了別墅的大門。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微微眯了眯眼,才看清門口那個狼狽的身影。
顧景深還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樣。
只是,名貴的西裝外套起了皺,領帶也歪了,頭發凌亂。
他舉着喇叭的樣子,像個行爲藝術失敗的小醜。
看到她出來,顧景深扔掉喇叭,瘋了一樣沖到雕花鐵門前。
他雙手死死抓住欄杆。
“你終於肯出來了!”他喘着粗氣,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孩子呢?你把孩子藏哪兒了?是不是陸行舟幫你藏起來了?!”
他的質問,荒謬得可笑。
林晚星沒有說話。
她只是慢條斯理地,從牛皮紙袋裏抽出一張折疊的紙。
她展開,將那張印着“引產手術同意書”字樣的紙,舉到了他面前。
白紙黑字,紅色的印章,還有她決絕的籤名。
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顧景深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那張紙,瞳孔在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
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一片慘白。
“這……這是什麼?”他的聲音在發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不是要孩子嗎?”
林晚星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冬日的寒冰還要冷。
“這就是你的答案。”
“假的……這一定是假的!”
顧景深瘋狂地搖頭,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林晚星,你又在耍什麼把戲?!你爲了逼我,爲了報復我,竟然僞造這種東西!?”
他不願意相信孩子沒了。
因爲一旦相信,就等於承認,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是他,在大年夜的那個晚上,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她和孩子一起,推入了深淵。
這個認知,足以讓他崩潰。
所以,他只能選擇不信。
他只能把這一切,都歸咎於她的“心機”和“手段”。
“僞造?”
林晚星看着他那副自欺欺人的可悲模樣,心中最後一點期望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她以爲,看到這份證明,他至少會有一絲的震驚、悔恨,哪怕是痛苦。
可她錯了。
他第一時間的反應,是指責,是懷疑,是又一次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
“林晚星,你真是好手段啊!”顧景深的聲音重新變得尖利起來。
他指着她,像是在指控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你拿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騙我離婚,博取同情,現在又拿一張假證明,來污蔑我!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林晚星笑了。
那是一種極度悲涼和失望之後,徹底解脫的笑。
她緩緩地,將那張承載了她所有痛苦和絕望的紙,重新折好,放回了紙袋裏。
她原本以爲,把真相砸在他臉上,是一種了結。
現在她才明白,對一個永遠裝睡的人來說,真相,毫無意義。
他不配。
他不配知道她經歷了怎樣的剜心之痛,也不配看到她在這張紙上籤下名字時,流了多少淚。
“顧總。”
她收起了紙袋,連稱呼都變了,帶着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
“你說得對,這只是一張紙,說明不了什麼。”
顧景深一愣,他沒想到她會突然改口。
“既然你這麼堅信,我把你的孩子藏起來了。”
林晚星抬起眼,直視着他,眼神裏再無一絲情緒,只剩下絕對的理性和冷漠。
“我建議你,換一種更體面、也更有效的方式。”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讓顧景深不寒而栗。
“去法院告我。”
她說,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去告我惡意侵占、藏匿你們顧家的骨肉。”
“讓你的律師團,拿出證據,向法官申請強制執行。”
“我相信,以顧氏集團的實力,請到最好的律師,查清一個孩子的下落,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顧景深徹底僵住了。
去法院告她?這怎麼可能!
把這種家醜鬧到法庭上,顧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董事會那幫老頭子會活撕了他!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敢嗎?”林晚星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還是說,顧總心裏其實很清楚,根本就沒有什麼被藏起來的孩子。”
“你今天在這裏大吵大鬧,不過是想用‘孩子’當借口,來滿足你那可悲的、不甘心的控制欲罷了。”
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精準地剖開了他所有虛僞的僞裝。
將他內心最陰暗、最不堪的動機,血淋淋地暴露在陽光下。
“顧景深,我不是以前那個,會因爲你一句話就心軟,會因爲你皺一下眉就妥協的林晚星了。”
“我等着你的律師函。”
說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邁着平穩的步伐,走回了別墅。
“砰”!
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
將顧景深那張震驚、羞憤、錯愕交織的臉,徹底隔絕在外。
世界,終於清靜了。
顧景深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門口,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塑。
他舉着喇叭的手還僵在半空,看上去滑稽又可悲。
林晚星那句“去法院告我”,像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不怕了。
她真的,一點都不怕他了。
她甚至,已經懶得跟他爭辯真相。
她直接給了他一個死局,一個他永遠不可能去走的路。
然後用最輕蔑的姿態,宣布了他的出局。
一陣無力的恐慌,如同潮水,將他整個人淹沒。
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別墅裏,陸行舟就站在玄關處,靜靜地等着她。
他看到了她剛才的全部表現。
看到了她是如何冷靜地拿出證據,又如何在他無恥的抵賴下,收起證據,用最鋒利的語言,將他擊潰。
他的眼裏,沒有同情。
只有深深的欣賞,和一絲不易察明的心疼。
“漂亮。”他只說了兩個字。
林晚星看着他,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卻發現比哭還難看。
“以後,他不會再來了。”陸行舟肯定地說,“至少,不會再用這種方式。”
“嗯。”林晚星點點頭。
她知道,今天這一仗,她贏了。
她徹底打碎了顧景深最後一點關於“掌控”的幻想。
只是,爲什麼心裏,還是會這麼空呢?
歡歡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用它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蹭着她的腿。
喉嚨裏發出安撫的呼嚕聲。
林晚星彎下腰,將它抱進懷裏。
小家夥溫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到她的心口。
“陸行舟。”她抱着貓,輕聲問,“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竟然還指望他能有一點點的人性。”
陸行舟沉默了一下,走上前。
他伸出手,卻在快要觸碰到她頭發的時候停住了。
最終,他只是輕輕地,揉了揉歡歡的腦袋。
“不。”他說,“是你太高估了人性的底線,也太低估了……一個男人被戳穿所有謊言後的惱羞成怒。”
他的聲音,溫柔地驅散了她心頭最後一絲陰霾。
是啊,她沒錯。
錯的,從來都不是她。
***
門“砰”地一聲關上,像一個句點,宣告了這場獨角戲的終結。
顧景深僵在原地。
林晚星那句“去法院告我”,比任何惡毒的詛咒都更讓他難堪。
她用最文明的方式,劃下了最野蠻的楚河漢界。
他引以爲傲的權勢、財富,在她面前,變成了一個笑話。
就在他失魂落魄時,一陣尖銳的喇叭聲由遠及近。
一輛火紅的瑪莎拉蒂一個急刹,以一種極不優雅的姿態停在了他的賓利旁邊。
車門打開,蘇曼柔踩着七寸高跟鞋,扶着微隆的小腹,急匆匆地走了下來。
她看到顧景深這副狼狽的模樣,又看了一眼緊閉的別墅大門。
眼底迅速閃過一絲算計,臉上卻立刻換上了心疼和關切。
“景深,你怎麼一個人跑這兒來了?電話也不接,嚇死我了!”
她跑過來,想去挽他的胳膊。
顧景深此刻心煩意亂,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蘇曼柔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委屈,眼圈一紅。
“景深,你是不是還在爲昨天派對上的事生我的氣?”
“我……我知道我不該自作主張留下來,可是,我看到晚星姐那樣,我也是爲你抱不平啊!”
她不提孩子的事,反而先將自己放在一個爲他着想的體貼位置上。
顧景深聽到“林晚星”三個字,混沌的腦子才重新聚焦。
他轉頭,死死地盯着那扇門,聲音沙啞:“她說,孩子沒了。”
“什麼?”
蘇曼柔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誇張地捂住了嘴。
隨即,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憐憫神情。
“哎呀,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景深,你怎麼就這麼傻,這麼容易信她呢?”
她拉過顧景深的手,放在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上。
柔聲細語,像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忘了醫生怎麼說的嗎?我這是剛滿三個月,肚子才這麼一點點。”
“晚星姐都七個多月了,肚子肯定比我大得多。”
“一個那麼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怎麼可能呢,引產手術風險多大呀?”
“她那麼愛惜自己的人,怎麼會冒這個險?”
這番話漏洞百出。
卻精準地抓住了顧景深此刻最想聽到的“合理解釋”。
他寧願相信林晚星在撒一個彌天大謊,也不願接受自己親手扼殺了孩子的殘酷事實。
“景深,你就是太善良了。”
蘇曼柔的語氣越發溫柔,帶着一絲蠱惑。
“我早就打聽過了,圈子裏像晚星姐這種情況的不少。”
“有些女人,自己生不了,就特別沒有安全感,總想着用孩子來綁住男人。”
“她現在就是這樣,故意把孩子藏起來,讓你找不到,讓你心裏總惦記着,好拿捏你一輩子。”
“生不了?”顧景深敏銳地抓住了這三個字。
“是啊。”
蘇曼柔一臉“我早就知道,只是不忍心說”的表情。
“我一個在市一院婦產科實習的同學悄悄告訴我的。”
“她說,晚星姐上學的時候就宮寒得厲害,體質很難受孕。這次能懷上,已經是奇跡了。”
“所以她才把這個孩子看得那麼重,重到不惜用這種方式來騙你,來報復我。”
她頓了頓,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
“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搶走了你,所以她也要讓你嚐嚐失去孩子的滋味。景深,她是在折磨你啊!”
這番顛倒黑白、邏輯混亂的說辭,卻像一劑強效鎮定劑,注入了顧景深瀕臨崩潰的神經。
對,一定是這樣。
林晚星在騙他,她在報復他,她把他的孩子藏起來了。
這個念頭,讓他混亂的思緒找到了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也爲他所有的偏執行爲找到了“正當”的理由。
他眼中的最後一絲愧疚被憤怒取代。
他猛地轉身,重新開始拍打鐵門:
“林晚星!你這個毒婦!你給我出來!把孩子還給我!”
他的吼聲比剛才更加瘋狂,蘇曼柔則“柔弱”地靠在他身後,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微笑。
就在這時,別墅的門禁對講系統裏,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
是林晚星。
“蘇曼柔,奧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聲音不大,卻透過電流,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
蘇曼柔的笑容一僵。
“編造我不孕?還給你安排了個實習生同學?”
林晚星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淡淡的嘲弄。
“你是不是忘了,趙醫生當初給你做剖腹產手術的時候,是怎麼評價你的子宮狀況的?”
“需不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子宮壁薄如蟬翼,未來再孕幾率渺茫’。”
“究竟是誰生不了,你心裏沒數嗎?”
蘇曼柔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她沒想到林晚星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還有,你說我七個月的孩子說沒就沒了,不可能?”
林晚星的聲音冷了下來。
“對,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
“但如果她的丈夫,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帶着小三登堂入室,逼她籤下淨身出戶的離婚協議,告訴她‘你的存在,讓我惡心’,你覺得,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顧景深的身體猛地一震。
那句他親口說過的話,此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
“蘇曼柔,你拿你那三個月的肚子來對比?好啊,那我告訴你。”
林晚星的聲音平靜,卻字字誅心。
“我七個月大的孩子,已經會在我肚子裏踢我,會聽我放的設計課錄音,會跟着音樂的節奏動。”
“他很健康,很活潑。”
“而我,親手籤字,把他送上了手術台。”
“你問我爲什麼?”
“因爲我不想我的孩子,將來有一個像你這樣惡心的小媽,和一個像顧景深這樣眼盲心瞎的父親!”
“你胡說!”
蘇曼柔被戳到痛處,尖叫起來,“你就是嫉妒!你就是個瘋子!”
她情緒一激動,就想沖上前去,仿佛要隔着鐵門去撕爛林晚星的嘴。
“顧太太,請您冷靜。”
阿哲帶着兩名保鏢,不知何時已經像兩座山一樣,紋絲不動地擋在了門前。
“滾開!你們這些看門狗!”
蘇曼柔此刻也失了理智,伸手就去推搡其中一個保鏢。
那保鏢受過專業訓練,下盤極穩,面對她的推搡,只是站在原地,連晃都沒晃一下。
蘇曼柔自己穿着高跟鞋,用力過猛,腳下一崴,整個人重心不穩,尖叫着朝後摔去。
“曼柔!”顧景深離得最近,眼疾手快地想去扶,卻只抓到一片衣角。
“啊!”
蘇曼柔痛呼一聲,並沒有摔在地上。
而是身體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撞在了瑪莎拉蒂堅硬的車門邊框上。
正好撞到了小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蘇曼柔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如紙。
她低下頭,驚恐地看着自己的雙腿之間。
一抹刺目的鮮紅,正順着她淺色的裙擺,緩緩地,滴落下來。
“血……血……”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嘴唇哆嗦着,看向顧景深。
“景深……我的肚子……好疼……”
說完,她眼睛一翻,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