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楠是被一陣尖銳的頭痛和嘴裏揮之不去的啤酒花苦澀感弄醒的。他皺着眉,下意識地想抬手揉太陽穴,卻發現手臂沉甸甸的,好像壓着什麼溫熱的、有彈性的東西。
宿醉的混沌感像粘稠的泥漿裹着大腦。他艱難地掀開眼皮,視線從模糊到清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近在咫尺的、一片白的發亮的肌膚,緊實光滑,透着健康的生命力。再往上,是線條清晰利落的下頜線,然後是……顧希那張完美得近乎雕塑的側臉。他閉着眼,呼吸均勻悠長,濃密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平日裏那份冷硬的棱角在沉睡中被柔和覆蓋,竟有種驚人的……寧靜俊美。
蔣楠:“!!!”
他像被電流擊中,瞬間徹底清醒!所有的頭痛、宿醉感都被這驚悚的一幕炸飛了!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手臂正大喇喇地橫在顧希緊實的腰腹上!更糟糕的是,自己的一條腿,竟然極其囂張地、像騎馬一樣跨壓在顧希的大腿上!
臥槽!這什麼情況?!
蔣楠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比昨晚喝多了還紅。他腦子裏嗡嗡作響,昨晚的記憶碎片像開了閘的洪水沖進來:燒烤、扎啤、勾肩搭背的豪言壯語、互相攙扶回來、然後……然後好像是他把顧希拽倒了?接着……接着他就把這活生生的人形兵器當成了家裏那床超大超軟的羽絨被?!
完了完了完了! 蔣楠心裏哀嚎。他這從小騎被子被爹媽混合雙打都改不了的破毛病,居然在顧希身上發作了!這哥們兒可是能在海裏把他撈出來、眼神能凍死人的狠角色!自己這麼“冒犯”他,會不會被他一腳踹下二樓?
巨大的尷尬和求生欲讓蔣楠瞬間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用堪比拆彈專家的謹慎,一點點、一點點地試圖把自己的胳膊和腿從顧希身上挪開。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讓他心驚膽戰,生怕驚醒了這位“人形凶器”。
就在他成功撤回手臂,正要把那該死的腿也收回來時——
身側的人,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帶着睡意未消的鼻音。
蔣楠的動作瞬間僵住,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他僵硬地轉動眼珠,看向顧希的臉。
只見顧希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初醒時帶着一絲慵懶的迷茫,像蒙着薄霧的寒潭。但幾乎是瞬間,那層薄霧就散盡了,銳利、清醒、洞察一切的目光精準地落在了蔣楠還未來得及完全撤退的腿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
蔣楠感覺自己像個被當場抓獲的現行犯,臉上火辣辣的,腦子裏瘋狂刷屏:“解釋!快想個合理的解釋!說夢遊?說把他當抱枕?說地板太滑自己摔上來的?” 每一個借口都顯得無比蒼白愚蠢。
他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只能硬着頭皮,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尷尬笑容:“呃…早、早啊,顧希…那個…昨晚…睡得還好吧?”
顧希沒說話。他靜靜地看了蔣楠兩秒,那眼神平靜無波,卻仿佛帶着千鈞之力,看得蔣楠頭皮發麻,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就在蔣楠以爲下一秒就要迎接狂風暴雨或者冰冷嘲諷時,顧希卻只是極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灰塵般,抬手將蔣楠那條還搭在他腿上的腿輕輕撥了下去。
動作幹脆利落,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然後,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宿醉似乎對他影響不大,只是眉宇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柔軟昂貴的新西蘭羊毛地毯上。
“頭疼?”顧希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低沉沙啞,語氣平靜得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他沒看蔣楠,徑直走向寬敞的落地窗,“譁啦”一聲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清晨明亮卻不刺眼的陽光瞬間傾瀉而入,照亮了整個奢華的主臥,也照亮了蔣楠那張寫滿尷尬和心虛的臉。
“嗯…有點。”蔣楠幹巴巴地應道,趕緊也坐起來,偷偷瞄着顧希的背影,心裏七上八下。這反應…太平靜了吧?
顧希背對着他,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如鬆的背影輪廓。過了幾秒,他才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小區附近有賣早點的嗎?”
蔣楠一愣,下意識回答:“有…有啊,出了小區左轉一百米,路東有家面魚,你等我一下,咱們一起出去吃吧。”
“嗯。”顧希應了一聲,終於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還坐在床上、頭發亂糟糟、一臉狀況外的蔣楠,帶着一種蔣楠看不懂的、近乎揶揄的微光,“別喝那麼多。”
說完,他不再看蔣楠精彩紛呈的表情,邁開長腿,步履沉穩地走出了主臥,仿佛剛才那場尷尬的“同床共枕”只是蔣楠一個人的幻覺。
蔣楠呆呆地坐在凌亂的大床上,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又低頭看看自己剛才“犯罪”的胳膊和腿,半晌,才猛地呼出一大口憋了半天的濁氣,整個人癱軟下來。
蔣楠呆呆地坐着,維持着一個極其僵硬的姿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無一人的門口。過了半晌,他才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頭,猛地向後一癱,陷進柔軟的枕頭裏,同時呼出一大口憋了足有半分鍾的濁氣。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
“靠!”他對着天花板無聲地罵了一句,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指尖觸到的皮膚依舊滾燙。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混合着強烈的羞恥感,洪水般沖刷着他緊繃的神經。他低頭,眼神復雜地掃過自己那條“犯罪”的胳膊,還有此刻正搭在被子上的腿。
“蔣楠啊蔣楠,你他媽是單身太久飢渴瘋了嗎?”他懊惱地低聲咒罵自己,手指煩躁地抓了抓本就亂糟糟的頭發,“大學跟舍友擠一張破鐵架床,爬雪山跟老王他們鑽一個破帳篷,鼾聲打得震天響也沒見你臉紅心跳過!怎麼跟個男的——還是個認識沒多久的男的——睡了一晚就慫成這樣了?沒出息!”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看來是真他媽該找個女朋友了……這荷爾蒙都分泌失調了!”
冷水潑在臉上的感覺像一記清醒的耳光。蔣楠看着鏡子裏自己那張依舊泛着可疑紅暈的臉,深吸了幾口氣,努力把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和今早顧希那捉摸不透的眼神壓下去。等他收拾利索走出衛生間時,顧希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淺灰色休閒裝,正安靜地站在玄關處,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他看了蔣楠一眼,沒說話,只是眼神裏那點若有似無的審視讓蔣楠剛平復的心跳又漏了半拍。
“走走走,餓死了!”蔣楠趕緊抓起鞋櫃上的鑰匙,率先拉開門,用誇張的動作掩飾那點不自在。
八點剛過,周末清晨的小區門口透着一種慵懶的寧靜。“膠東人家”早餐店門臉不大,蒸騰的熱氣和食物的香氣卻霸道地彌漫開來,勾引着行人的胃。店裏店外都擺着簡易的桌椅,他們選了戶外一張靠邊的桌子坐下。帶着鹹味的微涼海風從遠處拂來,裹挾着隱約卻有力的海浪聲,一下,又一下,沖刷着岸邊的礁石,也奇異地撫平了蔣楠心頭最後那點毛躁。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舒服得讓人想嘆氣。
“老板,兩碗海鮮面!兩個大面魚!再來碟你們自己醃的鹹菜!”蔣楠熟門熟路地點單,聲音都輕快起來,試圖驅散殘存的尷尬。
很快,食物上桌。粗瓷大碗裏,手擀的面條根根分明,泛着淡淡的面鹼特有的麥香,湯色清亮,上面豪氣地堆滿了蛤蜊、蟶子、幾只鮮紅的蝦,還有切得薄薄的魷魚卷。旁邊盤子裏擱着兩個炸得金黃蓬鬆、足有巴掌大的面魚,散發着小蘇打和油脂混合的誘人焦香。一碟切得細細的翠綠雪裏蕻鹹菜點綴其中,清爽解膩。
“快嚐嚐,他家面魚絕了!”蔣楠迫不及待地掰開一個面魚,酥脆的外皮應聲裂開,露出裏面蜂窩狀、雪白暄軟的內瓤。他咬了一大口,滿足地眯起眼,又呼嚕嚕吸了一大筷子面條。勁道的面條裹着鮮掉眉毛的海鮮湯,在齒間彈跳。再夾一筷子爽脆的鹹菜,鹹鮮酸交織,瞬間打開了味蕾。
顧希吃得安靜而斯文,動作有條不紊。他掰下一小塊面魚,用筷子夾起面條,吹涼,再送入口中。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他的喉結隨着吞咽的動作,在修長的脖頸上清晰地滾動了一下,線條流暢而有力。
蔣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個細微的動作吸引,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着。他正夾起一筷子熱騰騰的面條要往嘴裏送,視線黏在那上下滑動的凸起上,指尖的面條懸在半空,忘了動作。直到那滾燙的湯汁滴了一點在手指上,輕微的灼痛感才讓他猛地回神。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慌亂地把面條塞進嘴裏,滾燙的湯汁瞬間燙得他舌頭發麻,狼狽地哈着氣。他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又開始發燒了,心裏暗罵:蔣楠你他媽看什麼呢!海鮮面燙嘴?分明是你自己腦子進水了!
顧希似乎並未察覺他的窘態,只是端起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鮮美的面湯,目光投向遠處波光躍動的大海,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鍍了一層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