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以爲,自己把話說到那個份上,報名處的人就算再不情願,按規矩也得把她的資料收上去。她只需要回去等通知就好。
可她沒想到,兩天後,孤兒院接到了一個來自軍區醫院的電話,讓她再去一趟報名處,核對一些信息。
林靜心裏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還是按時去了。
這一次,報名處的氣氛明顯不同。上次那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看到她時,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近乎幸災樂禍的表情。
“林同志來了,先坐吧。”女人指了指角落的空椅子,語氣平淡,卻透着一股疏離,「“負責審核的同志馬上就到,你的情況比較特殊,需要當面核實。”」
她說完,便自顧自地埋頭寫着什麼,連杯水都沒倒。
林靜也不在意,找了個空椅子坐下,安靜地等待。
沒過多久,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是林茜。
她今天穿了一件時髦的粉色襯衫,搭配一條白色的確良長褲,頭發燙成了時髦的波浪卷,臉上畫着精致的淡妝。她一出現,整個略顯沉悶的辦公室,都仿佛明亮了幾分。
林茜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林靜,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那雙漂亮的眼睛裏,便迅速閃過一絲了然和濃濃的嘲諷。
“姐姐?”她故作驚訝地叫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辦公室裏所有人都聽見,“你怎麼會在這裏呀?這裏可是軍區醫院的行政區,一般人不讓進的。”
她的話,像一根軟刺,扎在人心裏。看似關心,實則是在提醒所有人,林靜是個“外人”,是個不屬於這裏的人。
上次那個中年女人立刻換上了一副熱情的笑臉,站起身來。“哎喲,是茜茜來了啊!快坐快坐!”她說着,還特意瞪了林靜一眼,仿佛在說: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張阿姨好。”林茜甜甜地叫了一聲,很自然地走到辦公桌前,卻沒有坐下。她的目光狀似無意地落在林靜身上,帶着幾分“擔憂”。“姐姐,你來這裏是有什麼事嗎?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你要是早點跟我說,我還能幫你問問呢,我跟這兒的哥哥姐姐們都熟。”
這番話,更是將她的優越感和人脈關系,展露無遺。
林靜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當她是空氣。
林茜見她不理睬,也不生氣。她轉過頭,對着那個張阿姨,用一種抱怨又帶着炫耀的口吻說道:“張阿姨,您是不知道,我爸媽最近爲我這個姐姐,真是操碎了心。我們家好心好意把她從鄉下接回來,想讓她過好日子,可她呢……唉!”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萬分委屈的模樣。
“她非說我們家對她不好,在認親宴上就跟爸媽鬧翻了,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要斷絕關系。現在一個人跑出去,住在郊區那個破破爛爛的孤兒院裏,我爸媽擔心得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眼圈說紅就紅,演技堪稱一絕。
“更過分的是,外面現在還有人傳,說她在家裏手腳不幹淨,偷了東西跑出來的……我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可人言可畏啊!這要是傳到部隊裏,對我爸的影響多不好!”
一番話下來,黑的都能被她說成白的。林靜成了那個不知好歹、忘恩負負義,甚至還連累家人的白眼狼。
那個張阿姨聽得連連點頭,看林靜的眼神,已經從單純的鄙夷,變成了厭惡。
“我就說嘛!這孩子看着就不是個省心的!”張阿姨一拍桌子,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攻訐的理由,“林茜你放心,我們醫院是什麼地方?這是部隊!最講究成分和思想品德!像她這種家庭關系復雜、個人品行又有問題的人,我們是絕對不可能錄用的!”
她拿起林靜那張報名表,當着所有人的面,“啪”的一聲摔在桌上。
“小同志,我今天就把話給你說明白了。你的情況,根本不符合我們軍區醫院的要求。我們這裏不要你這種連父母都不要的白眼狼!你趕緊走吧,別在這裏影響我們工作!”
這話罵得極其難聽,辦公室裏其他幾個工作人員,也都投來了看好戲的目光。
林茜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她就是要讓林靜在這麼多人面前,被羞辱得體無完膚,讓她知道,離開了林家,她什麼都不是。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着白大褂,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者,皺着眉頭走了進來。
“吵什麼呢?這裏是醫院,不是菜市場!”
是陳主任。
他一出現,辦公室裏瞬間安靜下來。那個囂張的張阿姨,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氣焰全無。
“陳……陳主任……”
林茜看到陳主任,臉上的得意也瞬間收斂,換上了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陳伯伯,您怎麼來了?”
陳主任沒理她,他的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站着的林靜身上。他認出了她。就是那天在認親宴上,用幾根銀針,把陸司令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那個女孩。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
張阿姨連忙搶着回答:“陳主任,是這個同志,她非要報名我們醫院的醫生崗位。可她連個正經學歷都沒有,家庭關系還那麼亂,我跟她說不符合條件,她還在這兒胡攪蠻纏!”
林茜也趕緊在旁邊添油加醋:“是啊,陳伯伯。我姐姐她……她可能不太懂規矩。我本來想勸勸她的,怕她給您添麻煩。畢竟我們醫院的招聘,關系到部隊的形象,不能讓什麼人都混進來呀。”
兩人一唱一和,試圖徹底斷了林靜的後路。
陳主任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走到桌邊,拿起了那張被摔在桌上的報名表。當他看到“自學”那兩個字,以及後面一片空白的履歷時,眼中確實閃過了一絲疑慮。
那天的情況雖然凶險,但林靜的針法確實化解了危機,手法之精妙讓他印象深刻。然而,這到底是真的有章法,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並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中醫急救,玄之又玄,偶然性很大。
而醫院招聘,看的是硬性條件。沒有學歷,這確實是個繞不過去的坎。
林茜敏銳地捕捉到了陳主任的猶豫。她心頭一喜,覺得勝券在握。這個鄉巴佬,這次死定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陳主任會就此拍板,將林靜拒之門外時。林靜終於開口了。
她沒有去辯解那些關於她品行的污蔑,也沒有去反駁林茜的挑撥。她只是看着陳主任,平靜地問了一個問題。
“陳主任,我想請問,醫院招聘醫生,最看重的是什麼?”
陳主任一愣,下意識地回答:“當然是醫術和醫德。”
“那我的醫術如何,您應該親眼見過。”林靜繼續說,“至於我的醫德,如果‘治病救人’不算醫德,那什麼才算?”
她的話語不帶情緒,卻字字清晰。
“我來報名,是因爲招聘簡章上寫着‘公開招聘’。我以爲這裏只看本事,不看別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林茜和張阿姨,“如果今天,就因爲一張紙,因爲幾句沒有證據的閒話,就取消我的考試資格。那是不是說明,在軍區醫院,文憑比人命重要,關系比實力重要?”
她的話,如同一把鋒利的解剖刀,瞬間剖開了所有虛僞的表象,直指問題的核心。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
林茜的臉,一下子白了。她沒想到,林靜敢當着陳主任的面,說出這麼一番話。
張阿姨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陳主任定定地看着林靜。這個女孩的眼神,冷靜,銳利,帶着一股子不認輸的勁兒。這股勁頭,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犧牲在戰場上的一位老戰友。那個戰友,也是個沒讀過幾天書的農村兵,卻靠着自學的本事,成了全團最厲害的爆破專家。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做出了一個讓林茜和張阿姨都目瞪口呆的決定。
他拿起桌上的紅筆,在林靜那張報名表的右上角,寫下兩個字,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同意報考。陳建國。”
他把報名表推到張阿姨面前,用筆點了點。“收好,錄入系統,通知她考試時間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