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結束後的幾天,日子恢復了平靜。
林靜依舊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裏擺開她的針卷。她的名聲經過上次孫老太的腰傷事件,徹底在周圍村鎮傳開。每天來找她看病的人絡繹不絕,大家不再叫她“那丫頭”,而是畢恭畢敬地稱呼一聲“林醫生”。
有個之前被她用草藥治好咳嗽的小男孩,每天都會跑來,從兜裏掏出一顆用紙包好的糖,或者一朵不知名的野菊花,塞到林靜手裏,然後紅着臉跑開。
林靜沒有因爲等待通知而變得焦躁。她白天看診,晚上就在燈下研讀那些泛黃的醫學舊書。她的心,前所未有地沉靜。
只有張桂蘭,每天都坐立不安。郵遞員的綠色自行車,但凡在村口出現,她都會第一時間跑出去,伸長了脖子看。每一次失望而歸,她臉上的愁雲就更重一分。
這天下午,林靜剛給一個扭傷了腳踝的大叔做完推拿,就看到那輛熟悉的綠色自行車,晃晃悠悠地駛到了孤兒院門口。
“張院長!有你們的信!”郵遞員扯着嗓子喊。
張桂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沖了出去。
郵遞員從帆布包裏翻了半天,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了過來。信封很薄,上面用鋼筆寫着“春風孤兒院 張桂蘭收”。
張桂蘭接過信,手指都在發抖。是尋常的信件,不是她盼望的那個。她臉上的光瞬間就黯淡了下去。
“等等!”郵遞員又在包裏翻找起來,“哎,差點忘了,還有一封。這個是掛號信,得本人籤收。林靜,林靜同志在嗎?”
林靜的名字,像一道驚雷,在嘈雜的院子裏炸開。
所有正在排隊等候的村民,都停下了交談,齊刷刷地轉過頭。張桂蘭更是猛地抬起頭,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郵遞員手裏的那個信封。
那是一個更大、更厚的牛皮紙信封,方方正正。在信封的左上角,印着一行鮮紅的宋體字,和一枚金色的軍徽。
——華國軍區總醫院。
林靜放下手中的銀針,擦了擦手,在衆人注視下,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她的步伐很穩,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是林靜。”
郵遞員核對了她的身份,將信和籤收單遞了過來。林靜接過筆,在那張薄薄的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張桂蘭屏住呼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紅。那些排隊看病的村民,也都伸長了脖子,眼神裏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林靜拿着那個沉甸甸的信封,沒有立刻拆開。她轉身,先將它遞到了張桂蘭面前。
“阿姨。”
張桂蘭看着信封上那行紅字,淚水終於滑落。她沒有去接,只是用顫抖的手,用力拍了拍林靜的胳膊。
“好孩子……好孩子!你自己拆!這是你的本事!”
林靜這才收回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撕開了信封的封口。
裏面是一張打印的通知書,紙張厚實。她將它抽出來,展開。
最上方,是同樣鮮紅的標題——“錄用通知書”。
正文的鉛字,清晰而有力:
“茲錄用林靜同志爲我院外科醫生,請於一九八五年八月十五日上午九時,攜帶本通知書及個人身份證明,至我院人事科報到……”
落款是軍區總醫院人事科的紅色公章,日期就是昨天。
成了。
林靜看着那張通知書,長長地,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壓在心底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我的天爺!真進了!真進軍區醫院了!”一個村民忍不住驚呼出聲。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林醫生也太有出息了!”
“那可是軍區醫院啊!裏面看的都是大首長吧!”
“咱們村裏,這是飛出個金鳳凰啊!”
贊嘆聲,羨慕聲,議論聲,不絕於耳。人群中,一個前幾天還跟人嚼舌根說林靜不自量力的女人,此刻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悄悄往後縮了縮。
張桂蘭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捂着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下掉。她拉着林靜,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個孩子。
孤兒院裏的孩子們也從屋裏跑了出來,那個天天送糖的小男孩沖在最前面,抱着林靜的腿大喊:“林靜姐姐最厲害!”
當晚,張桂蘭破天荒地從集市上割了二斤肉,給林靜辦了一場小小的慶功宴。
飯桌上,她看着林靜,眼裏的驕傲藏都藏不住。
“靜靜,以後你就是國家的人了,是正經醫生了!阿姨真爲你高興!”
林靜給張桂蘭夾了一塊肉,認真地說道:“阿姨,等我第一個月發了工資,我想拿出一半,給院裏。給孩子們買點新衣服,添點肉吃。”
“那怎麼行!”張桂蘭立刻拒絕,“你剛上班,用錢的地方多着呢!院裏有我呢,餓不着孩子們!”
“阿姨,這裏是我的家。”林靜放下筷子,話語清晰而堅定,“我是在盡家庭成員的責任。您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當家人。”
張桂蘭看着她堅定的眼神,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紅着眼眶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軍區大院,陸擎的辦公室。
勤務兵敲門進來,送上一份文件。
“營長,這是軍區總醫院這次公開招聘的最終錄用名單。”
陸擎“嗯”了一聲,接過文件。他的目光掃過那一個個名字,大多是軍內醫院推薦的熟面孔。當他的視線滑到“外科”那一欄時,動作停住了。
林靜。
兩個簡簡單單的字,靜靜地躺在名單的末尾,後面跟着的備注是“地方招聘,破格錄用”。
陸擎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他將文件合上,放在桌角,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夜色如墨,星光點點。他想起那個女孩在認親宴上決絕的背影,想起她在孤兒院門口平靜坐診的樣子,想起她在面試時那番擲地有聲的話。
這個林靜,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而此刻,孤兒院那間熟悉的小房間裏,林靜正在整理自己的行囊。其實也沒什麼可整理的,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幾本被翻得卷了邊的醫學書,還有一個裝着銀針的布卷。
她將那張錄用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折好,和那本《赤腳醫生手冊》放在了一起。
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前路漫漫,軍區醫院那個地方,遠比這個小小的孤兒院要復雜得多。但她的心中,沒有畏懼,只有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她的醫學之路,終於要正式開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