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玻璃上的血珠還在緩慢下墜，拖着細長的殷紅軌跡，像系統後台正在加載的進度條。每一滴砸在金屬台面上的聲響，都在提醒我屏幕角落那個殘酷的倒計時：T-70h35m，kg=0。真空汞的嗡鳴已經取代了呼吸聲，成爲新的生存背景音——我掐着機械節拍器數過，它的頻率穩定在65分貝，調子卻像懸在頭頂的死線，每振動一次都在收緊。
沒有PDA的日子，我拆了報廢機器人胸腔裏的機械節拍器。銅制齒輪咬合着發條，被我改裝成最原始的計時工具——每3600秒轉完一圈，剛好是1小時。我摸着玻璃上剛刻好的第一道淺痕，指尖的血珠滲進刻槽，在冷光下泛着鐵鏽色。
“別把生命當刻度。”阿爾茜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她戴着破損的戰術手套，指腹輕輕蹭過我手背上未幹的血跡。那觸感很輕，卻像在敲一段警告代碼——我知道她在擔心，但她從不說“小心”，只說“Time ≠ Blood”。就像用C++傳遞引用，她只指給我風險的地址，卻把選擇的權限留給我。我低頭看着節拍器裏轉動的齒輪，突然覺得那發條繃緊的聲音，和我胸腔裏的心跳格外同步。
嘎比蹲在真空泵旁，油污沾滿了他標志性的綠皮工裝。他把泵體拆開，用扳手反向擰動葉片軸承，金屬摩擦聲裏夾雜着他特有的口音：“Mr. Huff→Puff→Huff→Puff，讓它自己洗澡！”
我湊過去看，才發現他把單向葉片改成了雙向——正轉時抽入銀霧，反轉時就能排出廢氣，剛好能沖掉冷凝面上的霜層。“免維護，懂嗎？”嘎比拍了拍泵體，油乎乎的臉上咧開笑，“就像我們哥布林的帳篷，拆了能當睡袋，撐起來能擋雨。”我在心裏給這個設計補了行注釋，用最簡潔的循環語句： while(alive) {huff(); puff();} 。原來生存的智慧，從來都比復雜的工程圖紙更直接。
第一次長周期實驗開始時，我在玻璃上畫了道橫線：0.8kg/小時。按這個速度，3小時就能收集2.4kg，可到了第4小時，冷凝面上突然結出一層銀霜——薄如蟬翼，卻在燈光下泛着冷光，厚度剛好3毫米。我伸手去摳，指尖剛碰到霜層，它就像被觸發了銷毀指令，瞬間升華成一縷白煙，在真空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被GC回收的內存，連一點痕跡都不留。我看着空蕩蕩的冷凝面，突然想起之前在裂谷裏看到的銀霧——它們從來都不是溫順的物質，而是帶着自我保護的尖刺，一碰就會消失，卻在消失前，悄悄偷走你的溫度。
“反轉Mr. Huff，吹30秒熱風。”我對着嘎比喊，同時在玻璃上畫下新的循環：每50分鍾正常工作，10分鍾反向吹熱風，把霜層變成氣體再抽走。這樣效率能維持在75%以上，不算完美，卻是當下最可行的Hot-Patch。
我蹲下來給機械節拍器上發條，銅齒輪“咔”一聲卡住，像是給這個方案蓋了章。“這樣能撐多久？”阿爾茜站在旁邊，手裏的斷劍在燈光下泛着冷光。“撐到收集夠100kg。”我抬頭看她，發現她的眼神裏沒有質疑，只有一種默契的堅定——就像我們都知道，這個方案不是長久之計，但在死線面前，“可行”比“完美”更重要。
霧籽把身體拉成50米長的中空管道時，我差點以爲她會裂開。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內壁泛着微弱的靜電，銀霧粒子在裏面摩擦，能多輸送20%——這是她摸索出來的辦法，卻要付出代價：每工作2小時，就必須回到LED燈下充電，否則身體裏的灰霧粒子會塌陷，像失去索引的數據庫，再也無法恢復。
我把最後一顆藍光種子遞給她，那是從報廢的應急燈裏拆出來的，能維持3小時的光照。她接過種子時，指尖在我手心輕輕寫了一行字：“If I sleep → wake me with light → not with blood.”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明白她早就看到了我用血刻時間的樣子——她怕我把自己的血當成解決方案，怕我在死線面前，忘了自己也是需要被保護的存在。
鉛玻璃上的進度條是我用指甲刻的，10個方格，每個代表10kg，滿格就是100kg。現在收集到2.4kg，連第一格的四分之一都沒塗滿。我用指尖蘸着血，想把方格塗得深一點，卻發現血珠在玻璃上凝結成小滴，根本無法均勻鋪開。
就像寫了10行代碼，卻連編譯都沒通過。我看着那片蒼白的方格，突然覺得喉嚨發緊——70小時的倒計時，100kg的目標，現在看來像個遙不可及的笑話。真空汞的嗡鳴聲在耳邊放大，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節拍器的齒輪聲混在一起，變成一種焦慮的韻律。
Mr. Huff突然“咔”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崩斷了。我抬頭時，真空表的指針正瘋狂下墜，銀霧像掙脫了束縛的野獸，從泵體的縫隙裏倒灌進來。車廂裏瞬間變成了雲室，能見度不到50厘米，我甚至能看到銀霧粒子在燈光下的軌跡。
我嗆了一口銀霧，喉嚨裏像塞進了一把鐵屑，又燙又疼。咳出來的唾液在空中凝結成一顆銀色小球，掉在地上“叮”一聲，聲音清脆得可怕。那聲音像系統彈出的收費提示，提醒我在這裏連呼吸都是要交稅的——要麼付資源，要麼付生命。阿爾茜沖過來拍我的背，她的手套上沾了我的血，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我拉到通風口旁，讓新鮮空氣（如果這裏的空氣能算新鮮的話）灌進我的肺裏。
嘎比幾乎是瞬間撲到真空泵旁，雙手反向轉動葉片軸承：“Mr. Puff！現在是Mr. Puff！”高壓氣流從泵體裏噴出，把銀霧往裂谷的方向推，像用風扇吹走屏幕上的BUG。阿爾茜則拔出腰間的斷劍，把它當成撬棍，拆開了另一個報廢機器人的齒輪箱——她要現場車一個新齒。
我蹲在旁邊幫忙遞工具，看着阿爾茜的額頭滲出汗珠，看着嘎比的手臂因爲用力而發抖。突然明白之前在SRE手冊裏看到的“團隊自救”，從來都不是紙上的文字，而是此刻齒輪咬合的“咔”聲，是高壓氣流的呼嘯聲，是三個人呼吸交疊的節奏。Scrum裏說的“快速響應”，在生死面前，比任何手冊都更直接，更有力。
搶修結束後，真空泵重新開始工作。2小時後，我看着收集罐裏的銀霧凝結成液態，用量筒量了一下——5.1kg。我沖到鉛玻璃前，用指尖蘸着血，把第一個方格塗滿。殷紅的血在玻璃上鋪開，像編譯通過後彈出的“Hello World”，簡單，卻足以讓人眼眶發熱。
“[■□□□□□□□□□] 5.1kg / 100kg”，我在方格旁邊寫下數字，血珠順着玻璃往下流，在數字後面拖出細長的痕跡。阿爾茜走過來，看着玻璃上的進度條，突然說：“比我預想的快。”她的語氣很平淡，卻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放鬆——就像我們都知道，這只是第一步，卻是最關鍵的一步。
冷凝面再次結霜時，我沒有去摳，而是等着霜層自然增厚。這次，銀霧沒有升華，而是在冷凝面上自組裝，凝結成一張極薄的銀箔。我小心翼翼地把銀箔揭下來，發現上面竟有六邊形的紋理，像天然的二維碼——PDA早就壞了，我只能用肉眼去“掃”。
突然，腦裏像彈出了一條系統提示：“Resource UID: 404-Ag-Vn；Property: ZhouChen-404”。我的工號，竟被刻在了這未知的銀霧裏。是系統把我認成了這物質的作者，還是所有者？我捏着銀箔，指尖能感受到它的冰涼——原來之前在第二卷裏遇到的404異常，不是BUG，而是伏筆，是系統早就給我埋下的“版權證明”。
我在鉛玻璃最上方，用指尖的血寫下三行字：
“D-3: 100kg → Deliver → Survive
D-2: Refine → Weapon → Armor
D-1: Register → Trial → Go Home”
血順着玻璃往下爬，在每行字後面拖出紅色的尾巴，像給整個第三卷加了一層紅色濾鏡。我看着這三行字，突然覺得心跳變快了——不是因爲焦慮，而是因爲一種決絕的堅定。
阿爾茜走過來，看着玻璃上的血字，沒有說話，只是用斷劍的劍柄在“Go Home”下面敲了敲。那一下很輕，卻像給我加了一層紅色BUFF——要麼紅到回家，要麼紅到死。我摸了摸胸口的口袋，裏面裝着之前收集的銀箔，突然覺得那些冰涼的金屬，變成了最溫暖的希望。
我把今天的一切刻在一片銀箔背面，用血當墨水，寫得很仔細：
“// Blood Log v1.0
// Date: T-70h18m
// Output: 5.1kg Ag-Vn
// Bug: Frost self-destruct
// Fix: Hot-Patch 10min/cycle
// Next: Scale to 100kg”
銀箔很薄，刻字時差點被我戳破。我把它對折，再對折，又對折，做成一個小小的“血芯”，塞進胸口的口袋裏——那裏貼着我的心髒，能感受到它的溫度。
這是我的第一個“產品”，也像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我死了，希望它能替我回家，告訴他們我在這裏做過的事，見過的銀霧，和一起並肩作戰的人。真空汞的嗡鳴聲還在繼續，世界恢復了靜音，只剩我的心跳，咚、咚、咚，像在爲這個“孩子”打節拍。
真空泵的嗡鳴突然變輕，像一台沒有聲卡的主機。我豎起耳朵，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每一次跳動，都對應着一片銀箔落在地上的聲音。那聲音像在打莫爾斯密碼：
“·—· → S
—·— → O
·—· → S”
我搖了搖頭，不是SOS，是我心裏的數字：
“·—· → 5.1
—·— → 100
·—· → 0”
0不是結束，是開始，是我接下來要寫的函數名：deliver()。我摸了摸胸口的“血芯”，突然覺得，70小時的倒計時，100kg的目標，好像不再那麼可怕了。因爲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的身邊有阿爾茜的斷劍，有嘎比的扳手，還有這顆貼着心髒的“血芯”——它們都是我回家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