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號的修復工程開工那天,老巷裏像過年一樣熱鬧。
張奶奶帶着街坊們送來了剛蒸好的饅頭,用紅布包着,說是“開工利是”,周明穿着嶄新的夾克,拿着剪刀準備剪彩,蘇漾背着畫板站在角落,已經開始勾勒工人們搭腳手架的身影,晨光落在她的側臉上,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
林晚穿着安全帽,正在和施工隊隊長確認圖紙。“承重牆一定要用老青磚修補,水泥配比按我標注的來,不能用現代灌漿技術,會傷磚體。”她指着圖紙上的紅線,“還有窗櫺,要找老木匠做榫卯結構,不能用釘子。”
“放心吧林工,我們做過古建築修復,懂規矩。”隊長拍着胸脯保證,“您這圖紙比文物局給的還細,連磚縫的寬度都標了。”
林晚笑了笑,心裏卻藏着點私心。她特意在圖紙上留了個小角落,標注着“此處種紫藤”——那是她偷偷加的,沒告訴任何人。
剪彩時,張奶奶握着剪刀的手一直在抖,剪下去的瞬間,巷子裏爆發出一陣歡呼。蘇漾舉着畫板,把這一幕定格在畫紙上,連老人們眼角的皺紋都畫得帶着笑意。
“等修復好了,就把這畫掛在37號的展廳裏。”蘇漾對林晚說,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標題就叫《新生》。”
林晚看着她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新生”這兩個字,不僅適用於這棟老建築,也適用於自己。
修復工程比預想中更繁瑣。工人們要先小心翼翼地剝離牆皮,找出受損的磚塊,再從舊貨市場淘來同款的老青磚替換;窗櫺的木料選了本地的老杉木,找了位七十多歲的老木匠,帶着徒弟一點點打磨;連地上的青石板,都要一塊塊撬起來清洗,再按原來的紋路鋪回去。
林晚幾乎每天都泡在工地,早上比工人來得早,晚上比工人走得晚。蘇漾也每天都來,有時坐在角落裏畫畫,有時幫着給老木匠遞工具,有時幹脆搬個小馬扎,聽張奶奶講過去的故事。
“你姑姑當年總說,發報機的聲音像春蠶吃桑葉。”張奶奶坐在小馬扎上,給蘇漾看那支從木箱裏找到的鋼筆,“她寫電報底稿時,總用這支筆,說‘筆尖能長出花來’。”
蘇漾把鋼筆的樣子畫在速寫本上,抬頭看見林晚正站在腳手架下,仰頭看着工人修補牆縫。陽光穿過腳手架的縫隙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切得支離破碎,卻透着一股倔強的認真。
“林晚,休息會兒吧。”蘇漾走過去,遞上一瓶水,“都盯了一上午了。”
林晚接過水,擰開喝了一口,喉結滾動的弧度在陽光下很清晰。“沒事,看着這些老磚一點點歸位,心裏踏實。”她指着牆上一塊新補的青磚,“你看這塊,和旁邊的磚顏色幾乎一樣,是老木匠從郊區拆遷的老房子裏淘來的。”
“就像拼圖一樣。”蘇漾笑着說,“把時光打碎的碎片,一點點拼回去。”
林晚看着她,突然想起自己童年那本失而復得的速寫本。或許她們都在做同一件事——蘇漾用畫筆拼湊老巷的記憶,她用圖紙拼湊建築的骨架,而那些被時光打碎的碎片,正在她們的手裏,慢慢重組成溫暖的模樣。
傍晚收工時,林晚發現蘇漾的畫板上多了一幅畫。畫的是夕陽下的37號,腳手架的陰影在牆上投下交錯的線條,像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了落下來的金光。角落裏畫着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個戴着安全帽看圖紙,一個坐在小馬扎上畫畫,影子在地上輕輕靠在一起。
“畫得真好。”林晚輕聲說。
“等工程結束,這幅畫送給你。”蘇漾合上畫板,聲音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羞澀,“就當……謝謝你保住了這裏。”
林晚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律,她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是我們一起保住的。”
回家的路上,兩人並肩走在老巷裏。夕陽把青石板染成暖橙色,收工的工人扛着工具走過,笑着和她們打招呼。張奶奶站在門口,朝她們喊:“明天來家裏吃餃子啊!”
“好!”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說完又相視一笑,眼裏的光比夕陽還亮。
走到巷口時,林晚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遞給蘇漾——是一枚用紫檀木刻的小書籤,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紫藤花,紋路細膩,正是她父親當年最擅長的樣式。
“我……我昨晚刻的。”林晚有些緊張,“看你總用書籤,就想着做一個。”
蘇漾接過書籤,指尖觸到溫潤的木頭,還有林晚留在上面的溫度。她把書籤湊到鼻尖聞了聞,有淡淡的檀木香,像老巷裏沉澱的時光。
“我很喜歡。”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謝謝你,林晚。”
“不客氣。”林晚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書籤放進畫夾,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那天晚上,林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拿出手機,看着蘇漾白天發的朋友圈——是那幅夕陽下的37號,配文:“修復時光的人,本身也在被時光溫柔以待。”
她盯着那句話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半天,終於打下一行字:“明天的餃子,我想嚐嚐你調的餡。”
發送成功的瞬間,手機幾乎立刻震動起來,是蘇漾的回復:“好啊,我調你喜歡的槐花餡。”
林晚看着那行字,忍不住笑了,把手機抱在懷裏,像抱着一塊溫熱的月光。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像是在替她藏起這份剛剛發芽的心事。
她知道,37號的修復需要時間,而有些感情的修復,或許也一樣。但只要她們一起,一點點拼湊,總有一天,會看到最完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