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說着話，院門“吱呀”一聲再次被推開，三姐杜玉娟一家四口也到了。
三姐夫劉福貴是個悶葫蘆，抱着一歲半的兒子，沉默地跟在杜玉娟身後。
六歲的女兒緊緊攥着父親的衣角，怯生生地打量着院子裏的人。
杜玉娟一進門，目光就飛快地在葉蓁蓁身上轉了一圈，臉上堆起熱絡的笑：
“哎呦，還是二姐你們腳程快，每次都比我們先到。
這就是咱家新進門的弟妹吧？嘖嘖，可真好看！”
說着便上前自來熟地要拉葉蓁蓁的手。
葉蓁蓁不動聲色地將手微微後縮，恰到好處地避開了那只伸過來的手，臉上掛着淺淡而得體的笑容，清脆地喊了一聲：
“三姐，三姐夫……”
杜玉娟手落了個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轉向坐在院子中央的杜衡，語氣裏帶着誇張的關切：“衡子，今天氣色看着不錯啊。”
然而她的眼神，卻不自覺地往新房那邊瞟。
這時，杜玉芬在灶房裏聽見外面的動靜，笑呵呵地探出頭來：
“都回來了就好，玉娥、玉娟快別站着了，進來搭把手，中午好早點開飯！”
“哎，來了，大姐。”杜玉娥應得幹脆，利落地挽起袖子就進了灶房。
杜玉娟嘴上應着“來了來了”，腳步卻誠實地朝着新房的方向挪了挪，笑着對葉蓁蓁說：
“弟妹剛來，屋子肯定還沒收拾利索吧？
三姐去幫你瞧瞧，這屋裏還缺啥不缺……”
葉蓁蓁腳步一移，恰好擋在了房門前，語氣溫和卻堅決：
“都收拾好了，什麼也不缺，就不勞三姐費心了。
大姐那邊忙，咱們還是先去幫忙吧。”
杜玉娟再次碰了個軟釘子，臉上強堆起的笑容幾乎掛不住。
她看着葉蓁蓁平靜無波卻清亮堅定的眼神，心裏暗自啐了一口，幹笑兩聲，
“弟妹說的是，是該去幫忙……”這才不情不願地扭身往灶房走去。
轉身的刹那，葉蓁蓁瞥見杜衡正眼神復雜地看着她。
吃飯時，一大家子擠在堂屋的方桌旁，氣氛還算熱絡。
杜玉娥是個爽利性子，主動給葉蓁蓁夾了一筷子菜，聊起了家常。
杜玉娟則一邊心不在焉地給小兒子喂着雞蛋羹，一邊打聽起葉蓁蓁的嫁妝來。
“蓁蓁啊，你這剛過來，屋裏東西都備齊了嗎？
你娘家給你準備了哪些嫁妝啊，快跟三姐說說，也讓三姐跟着高興高興。”
她這話一出，桌上其他人都放緩了夾菜的動作。
杜玉娥微微蹙眉，杜老爺子端着碗沒作聲。
葉蓁蓁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臉上卻依舊維持着得體的淺笑：
“三姐說笑了，哪有什麼豐厚嫁妝。就是兩床棉被，一對暖水瓶，還有一個搪瓷盆，過日子夠了。”
“就這些？”
杜玉娟的聲音猛地拔高了些，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不能吧？你娘家那麼疼你，還能不給你準備些豐厚的嫁妝。
再說爲娶你過門，這些年，我們杜家的心意可是實實在在的，你娘家怎麼也得給你多備些嫁妝才是啊。”
她說着轉向杜老爺子，語氣誇張，“爺爺，您聽聽！咱們杜家當初可是……”
她話未說完，但意思再明白不過——杜家爲葉蓁蓁付出了大筆彩禮，如今卻只換回這寒酸的嫁妝。
“砰”的一聲悶響，杜老爺子將手中的粗陶碗重重頓在桌上，臉色鐵青：
“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蓁蓁進了杜家的門，就是杜家的人！
誰再提以前那些破事，就給我滾出去！”
老爺子一發火，桌上瞬間鴉雀無聲。
杜玉娟被這聲響嚇得縮了縮脖子，卻還是不甘心地嘟囔：
“我這是爲了誰啊……還不是爲您跟衡子不值，那麼多錢，扔水裏還能聽個響呢……”
葉蓁蓁猛地放下碗筷站了起來，她目光清亮，直直看向杜玉娟：
“三姐這話我倒聽不明白了。杜家的錢花在哪兒，怎麼花的，自有爺爺和杜衡清楚。
我們葉家也沒人逼着他們非花不可。
更何況，爸媽生養我一場不容易，我往後好好跟杜衡過日子，就是他們最大的心願了。
至於嫁妝多少，只是個心意。
三姐要是覺得杜家虧了，大可跟爺爺和杜衡在私下裏，把這筆賬一筆一筆算清楚！
何必在這飯桌上，指桑罵槐地惡心人？你大可出去打聽打聽，我葉蓁蓁是不是好欺負的。”
杜玉娟被葉蓁蓁的話頂了回來，心裏那股火更是噌噌往上冒。
她這個殘疾的弟弟，所有的補償金和津貼都花在了這個女人身上，結果就換回來這麼點破嫁妝？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撇了撇，陰陽怪氣道：
“葉家這些年花了杜家多少錢，自己心頭沒數嗎？
兩床被子就想打發了杜家，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這話裏的輕蔑和指責幾乎毫不掩飾，桌上氣氛瞬間跌至冰點。
連孩子都覺察到了不對，停止了嘴上的咀嚼動作。
“三姐是要跟我算賬是吧！”葉蓁蓁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杜家願意給，葉家願意收，兩廂情願的事，輪得到你在這裏指手畫腳？”
她挺直腰杆，一字一句道：
“兩床被子是寒酸，但我葉蓁蓁可比錢值錢。你等着瞧，不出半年，我定讓這個家煥然一新。”
杜玉娥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連杜老爺子都抬起眼皮，深深看了葉蓁蓁一眼，沉聲道：“都少說兩句。”
葉蓁蓁轉向杜老爺子，聲音堅定：“爺爺，杜家給葉家的每一分錢，我都記着。
但我葉蓁蓁既然嫁過來了，往後就是杜家的人。
嫁妝雖然少了點，但我葉蓁蓁有手有腳，一定會讓杜家越來越好。”
就在這時，杜玉芬端着專門給杜衡盛好的飯菜，準備送去屋裏。
葉蓁蓁二話不說，幾步走到杜玉芬面前，伸手就去接她手裏的碗：
“大姐，給我吧。”
杜玉芬被她這番舉動驚得一愣，下意識把碗往後縮了縮：“蓁蓁，你先吃飯，衡子那邊......”
“不必了。”
葉蓁蓁斬釘截鐵地打斷，手上動作卻是不容拒絕的堅定，要去接碗，
“有三姐在，我今日這頓飯是吃不下了。”
杜玉娟在一旁氣得直瞪眼：“你......”
杜玉芬猶豫地看向杜老爺子，見杜老爺子朝她點了點頭，才將手裏的碗遞了出去。
葉蓁蓁端着碗走到房門口，突然回頭對杜玉娟勾起嘴角：
“三姐放心，等家裏日子過好了，你再來做客，我一定好好招待。”
說完，她不再理會桌上任何人驚愕或復雜的目光，轉身就朝杜衡的房間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