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帶着濃重腥鏽氣味的空氣灌入肺腑,如同刀割。羅森在絕對的黑暗中沿着排水隧道狂奔,腳下是沒過腳踝的、粘稠的污水,每一步都濺起令人作嘔的水花。應急手電的光柱在前後劇烈搖晃,切割開凝滯的黑暗,照亮斑駁、溼滑、布滿苔蘚和不明污漬的管壁。
身後,來自地下室的爆炸聲和警報聲已被厚重的混凝土與距離層層過濾,變得模糊不清,但那種被追獵的刺痛感卻絲毫未減,反而因爲環境的封閉和未知而愈發尖銳。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稍微放慢速度,只是憑借記憶和直覺,在這座城市肮髒的血管中盲目穿行。
那個女人……她是誰?官方的人?爲什麼她的眼神……那麼像“它”?像那個隱藏在一切怪誕背後的“藝術家”?冷靜,洞悉,仿佛他的一切行動都只是劇本上早已寫好的台詞。
還有他的“活性圖騰”……探針尖端滲出的暗紅液體,如同一個惡毒的嘲諷,宣告着他所有反抗企圖的徹底失敗。他不僅沒能制造出武器,反而親手拓寬了“污染”涌入的通道。
“嘀嗒……”
幻覺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猛地甩頭,手電光柱驚慌地掃過四周。只有汩汩的水流聲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是幻聽?還是那滴落聲已經通過某種方式,烙印在了他的神經上?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辨別方向。這條主排水隧道應該通往幾公裏外的河道交匯處,那裏地形復雜,足以暫時擺脫追蹤。他需要去到地面,獲取信息,重新評估一切。
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三條直徑相仿的管道延伸向不同的黑暗。他停下腳步,胸口劇烈起伏,試圖回憶起自己多年前勘察這裏時留下的標記。就在他猶豫的瞬間——
右手邊的管道深處,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吧嗒聲。
不是水聲。更像是什麼……溼滑的東西拍打在水泥地上的聲音。
羅森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手電光柱猛地轉向那邊。光線刺入深邃的黑暗,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離,管道深處依舊是不可知的濃墨。
吧嗒……吧嗒……
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近了一些。帶着一種不急不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節奏。
是什麼?老鼠?還是……別的?
他握緊了從應急包裏抽出的短刃,刀刃在黑暗中反射着手電的冷光。他慢慢向後退,準備選擇中間那條管道。
就在這時,中間管道的前方,黑暗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兩點微弱的、暗紅色的光。
那光芒極其微弱,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但在絕對的黑暗中卻異常醒目。它們懸浮在齊腰高的位置,一動不動。
羅森的心髒驟然停跳了一拍。他死死盯住那兩點紅光,手電光柱顫抖着移了過去。
光線照亮了那東西的輪廓。
那是一只狗。
或者說,曾經是一只狗。它體型不小,像是某種流浪的混種犬,但此刻它的形態極其怪異。它側躺在污水中,半個身子似乎都與身下的淤泥和廢棄物粘連、融合在了一起,皮毛脫落,暴露出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類似橡膠的灰白色。它的頭顱以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張着嘴,舌頭無力地耷拉在外面,已經變成了深紫色。
而那兩點暗紅色的光,來自它的眼睛。
不,那已經不是眼睛了。那是兩個被粗糙地嵌入眼眶的、如同劣質玻璃珠般的物體,內部有暗紅色的光芒在極其緩慢地脈動,仿佛兩顆微弱跳動的心髒。
這只狗……它還活着?以這種形態?
吧嗒……
聲音來自左邊。羅森猛地轉頭,手電光掃去。在左邊管道的入口陰影裏,他看到了一團蠕動的東西。那像是一大簇糾纏在一起的、溼漉漉的黑色電線,但又帶着某種……肉感。它們在污水中緩慢地蜷縮、伸展,末端偶爾抬起,露出下面吸盤狀的結構,拍打在水泥壁上,發出那令人不適的吧嗒聲。
羅森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這不再是那個“藝術家”精雕細琢的、充滿美學意味的“作品”了。這是……污染。是更原始、更混亂、更不加掩飾的……侵蝕。像是一種蔓延的黴菌,正在將這地下世界的一切,無論是生物還是死物,都同化成某種怪誕的、無法理解的狀態。
他不再猶豫,轉身沖向了唯一沒有出現異常的左邊管道。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裏!立刻!
他在迷宮中狂奔,心髒像是要炸開。手電的光束在顛簸中瘋狂跳躍,不時照亮管道壁上的塗鴉、陳年的污垢,以及……更多詭異的跡象。
一片區域的苔蘚異常茂盛,呈現出一種熒光的、不自然的紫色。
一段管道壁上,鑲嵌着無數細小的、如同牙齒般的碎骨,排列成難以理解的圖案。
一灘靜止的水窪裏,漂浮着一些不斷收縮、膨脹的、半透明的膠質囊泡。
這一切都無聲地訴說着,那個“藝術家”的力量,或者說那種“污染”,早已滲透到了這座城市的底層角落,只是他從未察覺。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天光,以及水流聲的變化。他看到了出口,一個被鏽蝕鐵柵欄半封住的、通往河岸的排水口。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沖了過去,用工具撬開早已鬆動的柵欄,幾乎是滾爬着沖出了排水口,重重摔在冰冷、布滿鵝卵石的河灘上。
黎明的灰白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貪婪地呼吸着室外冰冷但相對“幹淨”的空氣,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躺在河灘上,渾身溼透,沾滿污穢,狼狽得像一條被沖上岸的死狗。
他暫時安全了。脫離了那個被污染的地下世界。
但那種被窺視、被籠罩的感覺,並未隨着他回到地面而消散。那個女人冰冷的眼神,排水管裏那怪狗脈動的“眼睛”,探針尖端不斷滴落的暗紅液體……這一切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感知裏。
他掙扎着坐起身,望向遠處城市在晨曦中逐漸清晰的輪廓。那些摩天大樓,那些車水馬龍,此刻在他眼中,都仿佛覆蓋上了一層無形的、怪誕的薄膜。
那個“藝術家”……它到底是什麼?它的“畫廊”究竟有多大?
而他,羅森,這個自以爲是的殺人犯,這個被誤讀的藝術家,這個掙扎的獵物……在這場遠超他理解的、龐大而詭異的“創作”中,究竟被分配了一個怎樣的、最終的角色?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臂。那個螺旋狀的烙印,在晨光中,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
它不僅僅是一個標記。
它是一個定位器。
一個……屬於別人的收藏品編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