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蘭。”
這兩個字從江嶼齒縫間擠出來,帶着一種淬毒般的冰冷和忌憚,瞬間讓套房裏溫暖恒定的空氣降至冰點。
王峰的瞳孔驟然收縮。即使是他這樣的老牌特工,聽到這個代號時,後背也竄起一股寒意。“鬼蘭”…這個名字在內部的機密檔案裏,是與一系列離奇、精準、至今懸而未破的暗殺和下毒事件聯系在一起的。目標往往死得悄無聲息,屍檢結果千奇百怪,從突發性心髒驟停到罕見的神經毒素中毒,現場極少留下痕跡,像一朵悄然綻放又無聲凋零的幽靈之花。
“你確定?!”王峰的聲音繃緊了,手下意識按在了腰間的配槍上,仿佛那個危險的女人就潛伏在附近。
江嶼沒有回答,他猛地從沙發裏彈起來,動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殘影,撲向王峰放在茶幾上的加密通訊器。他的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但操作卻異常精準迅速,直接切入外部布控小組的頻道,聲音嘶啞急迫,完全失了平時的懶散腔調:
“蜂巢!蜂巢!這裏是蝰蛇!目標疑似‘鬼蘭’!重復,目標疑似‘鬼蘭’!她接觸過我姐!留下一個木盒,聲稱是安神香!立刻!最高防護等級!隔離所有接觸者!封鎖面館!那東西絕不能打開!絕不能嗅聞!重復,絕不能…”
他的話被通訊器那頭突然傳來的、夾雜着強烈電流幹擾的驚呼和混亂聲響打斷!
“…盒子!那盒子在動!” “小心!退後!” “隔離服!快!” “檢測儀報警了!高濃度揮發性…唔…” 一聲短促的悶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聲音!通訊頻道裏瞬間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只有滋滋的電流噪音瘋狂作響!
江嶼的臉色霎時間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握着通訊器的手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吱”的輕響。王峰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一把搶過通訊器,厲聲吼道:“蜂巢!回話!發生什麼事?!回話!”
幾秒後,通訊器裏傳來另一個特工急促而驚惶的聲音,背景裏還有劇烈的咳嗽聲:“報告!目標物品異常!小張…小張只是靠近準備取樣,就突然昏厥!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生命體征急劇下降!初步判斷是極高濃度的神經毒氣泄漏!我們已經後撤!正在嚐試緊急施救並封鎖污染區域!”
“毒氣?!”王峰的額頭青筋暴起,“立刻按最高生化危機預案處理!疏散周邊民衆!快!”
他猛地切斷通訊,血紅的眼睛瞪向江嶼,幾乎是吼出來的:“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江嶼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閉上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敗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冰冷。
“鬼蘭的‘禮物’…”他的聲音低啞得如同夢囈,卻字字帶着血腥味,“那不是普通的香…是混合了特殊催化劑的休眠態毒膠。常溫下安全,一旦暴露在空氣中,或者遇到特定頻率的聲波、光線刺激…就會瞬間氣化…無色無味…吸入者…”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裏摳出來,“三十秒內神經系統崩解…無藥可救…”
“無藥可救?!”王峰如遭雷擊,一把揪住江嶼的衣領,“你他媽的爲什麼不早說?!”
“我沒想到…她敢這麼直接…”江嶼任由他揪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裏帶着一絲無法掩飾的後怕和顫抖,“她通常…更喜歡慢性的…玩貓捉老鼠…這次…是警告…沖我來的…”
“警告?!”王峰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弟兄可能已經沒了!這叫警告?!”
就在這時,王峰的加密手機再次瘋狂震動起來。他鬆開江嶼,看了一眼號碼,立刻接通,是前線指揮中心。
“王隊!初步檢測結果出來了!是VX神經毒劑的某種未知高濃度衍生變體!揮發性極強!穿透性…穿透性遠超已知所有型號!普通防毒面具可能都無法完全過濾!小張他…犧牲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悲痛和恐懼,“污染範圍還在擴大!我們已經封鎖了整條巷子!正在緊急疏散相鄰建築裏的居民!沈家人…沈家人暫時安全,在二樓隔離觀察,但情緒極不穩定,尤其是沈念安女士,她接觸過那個盒子…”
王峰聽着匯報,臉色鐵青,手指捏得手機外殼咯咯作響。他猛地看向江嶼,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後怕,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
江嶼聽到“沈念安接觸過”時,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猛地挺直脊背,眼中的死寂被一種瘋狂的戾氣取代:“她碰了?!她有沒有事?!”他幾乎是撲過來要搶手機。
王峰側身避開,對着電話厲聲道:“確保沈家人的絕對安全!優先給他們做最全面的檢查!有任何異常立刻報告!”他掛斷電話,死死盯着江嶼,“念安暫時沒事,但她很害怕。江嶼,‘鬼蘭’到底是誰?!她爲什麼用這種方式找你?!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
江嶼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背靠着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雙手插進短發裏,用力揪扯着。那道猙獰的疤痕在蒼白的臉上扭曲着。他沉默了許久,久到王峰幾乎要失去耐心時,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仿佛困獸般的低吼。
“她不是沖我來的…”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帶着濃重的自嘲和絕望,“她是來提醒我…提醒我欠的債…還沒還清…”
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峰,裏面翻涌着痛苦、憤怒和一種令人心驚的瘋狂:“坤沙…坤沙等不及了…他派他最毒的蛇…來清理門戶了…”
---
時間倒回半小時前,沈家面館。
送走那個自稱“阿阮”的神秘女人後,沈念安心神不寧。櫃台上的那個小木盒像是有千斤重,散發着令人不安的冷香。她猶豫再三,還是沒敢打開,只是用一塊幹淨的抹布將它推到櫃台最裏面,打算等江嶼回來處理。
面館打烊後,一家人圍坐在後院吃晚飯,氣氛沉悶。大家都刻意避開警察和江嶼的話題,但擔憂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念安,下午那個女客…沒什麼事吧?”林秀芬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她注意到女兒從下午開始就魂不守舍。
“沒…沒事,就是問問路。”沈念安低頭扒着飯,含糊其辭。那個名字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吃完飯,沈念安幫着收拾碗筷,心裏亂糟糟的。她總覺得不安,那個女人的眼神,那份“禮物”,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她再次走到櫃台邊,盯着那個木盒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想要把它拿到後面雜物間鎖起來。
就在她的指尖剛剛觸碰到冰涼木盒表面的瞬間——
“叮——”
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一聲脆響,仿佛是什麼極細小的機關被觸發了,從木盒內部傳來!
沈念安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心髒狂跳!
幾乎在同一時間!
“砰!砰!砰!”
面館臨街的窗戶玻璃突然被從外面用什麼東西猛烈撞擊!不是石頭,聲音沉悶而急促!緊接着,後門也傳來巨大的撞門聲!
“誰啊?!”沈國棟怒吼一聲,抄起牆邊的頂門棍就要沖出去。
“爹!別出去!”沈念安猛地反應過來,尖聲阻止!一種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是那個盒子!是那個叫阿阮的女人!她不是問路!她是…
她的思緒被窗外突然亮起的、強烈到刺眼的詭異藍光打斷!那光芒穿透窗簾縫隙,將整個店面映照得一片妖異!伴隨着藍光,還有一種極其高頻、尖銳到幾乎超越人耳聽力極限的嗡鳴聲,刺激得人頭皮發麻,惡心欲嘔!
“啊!我的頭!”林秀芬痛苦地捂住耳朵蹲了下去。
沈念平也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耳鳴。
而就在那詭異藍光和高頻聲波出現的刹那!
櫃台上的那個小木盒,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猛地劇烈震動起來!盒蓋的縫隙處,一絲絲極淡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灰白色霧氣,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爭先恐後地逸散出來!
沒有味道!一絲一毫的味道都沒有!
但沈念安卻感到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她想起了江嶼電話裏急切的囑咐!燒掉日記!灰都別留!還有他此刻的處境…
“屏住呼吸!跑!上樓!快!”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一把拉起幾乎癱軟的母親,瘋狂地推着嚇呆的哥哥和父親往樓梯口沖!
就在他們跌跌撞撞沖上樓梯,沈念安最後回頭瞥去的一眼——她看到了終身難忘的恐怖景象:那些逸散出的灰白霧氣,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空中迅速彌漫、膨脹,所過之處,趴在桌腳打盹的那只老貓,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四肢僵硬,口鼻溢出黑血,瞬間斃命!櫃台邊幾盆茂盛的綠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發黑、化爲灰燼!
那不是安神香!那是…來自地獄的呼吸!
“砰!”沈念安用盡全力關上了二樓通往下方的厚重木門,並用身體死死抵住!心髒快要跳出胸腔,渾身都被冷汗浸透,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樓下,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細微的、如同惡魔低語般的嘶嘶聲,透過門縫隱約傳來。
幾分鍾後,窗外傳來了急促的刹車聲、紛亂的腳步聲,以及帶着防毒面具的人發出的模糊呼喊…
---
灰色建築,套房內。
江嶼聽着王峰轉述前線關於面館驚魂的描述,身體繃得像一塊冰冷的鐵。當聽到沈念安當機立斷帶領家人躲過一劫時,他緊握的雙拳才微微鬆開一絲,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無法言喻的後怕。
“她反應很快…”王峰的語氣也帶着一絲後怕的慶幸,“不然…”
“鬼蘭失手了。”江嶼打斷他,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重新抬起頭,眼中的脆弱和恐懼已經被一種極端危險的、屬於“蝰蛇”的冷酷和戾氣所取代,“她不會罷休。這次是警告,下一次…就是直接收割。”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緬甸邊境地圖前,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刮過上面每一個可能的藏身點。
“坤沙急了。”江嶼的聲音低沉而決絕,“他派鬼蘭來,不只是殺我,更是要逼我出去,或者…逼我犯錯。”
他猛地轉身,看向王峰,眼神銳利如鷹隼:“計劃改變。我們不能等了。”
“你想怎麼做?”王峰沉聲問,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經被徹底觸動了逆鱗。
“她喜歡玩毒…”江嶼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殘酷的弧度,眼底卻燃燒着瘋狂的火焰,“那我就給她準備一份…她絕對意想不到的‘回禮’。”
他快步走到桌前,拿起紙筆,不再書寫名單,而是開始飛快地勾勒一幅復雜的地形草圖,標注出一條條隱蔽的路徑、可能的狙擊點、撤離路線。
“這裏是班洪老寨,坤沙母親墳墓所在地的後山。”江嶼的筆尖重重地點在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裏是他之前提到過的坤沙必去的地點之一,“地形復雜,易守難攻,但也容易布置陷阱。鬼蘭既然來了境內,坤沙很可能會提前去那裏‘避風頭’,或者…在那裏設下陷阱等我。”
他的眼神閃爍着冰冷算計的光芒:“他不是喜歡祭拜嗎?那就讓他…永遠留在那裏陪他母親好了。”
王峰看着地圖上那個被江嶼圈出的、即將成爲死亡陷阱的區域,又看看眼前這個瞬間從懶散囚徒變身爲致命獵殺者的男人,心頭凜然。他知道,“蝰蛇”已經徹底出洞,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這場與“影子”的戰爭,因爲“鬼蘭”的致命問候,提前進入了最血腥、最殘酷的章節。
而第一滴血,已經由那個犧牲在毒氣下的年輕特工,祭奠了這場無聲的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