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交了“夥食費”,鍾回遠來於聲聲家“蹭飯”就變得理直氣壯了許多,美其名曰“消耗預付餐費”。
這天傍晚,鍾回遠結束工作回來,習慣性地先看了眼對門。見於聲聲家廚房燈亮着,隱約有香味飄出,他便直接走了過去,象征性地敲了敲門就推開了——這是他們最近形成的默契,省了按門鈴的步驟。
“今晚做什麼好吃的?”他一邊換鞋一邊自然地問道。
廚房裏傳來於聲聲帶着笑意的聲音:“紅燒排骨!馬上好,你先自己坐會兒。”
鍾回遠應了一聲,卻沒立刻去沙發坐下。他的目光被陽台上一件新添的物件吸引了——一個看起來頗爲專業的天文望遠鏡,正架在陽台最佳觀測位置,對着尚未完全暗下來的天空。
他有些好奇地走到客廳與陽台的連接處。於聲聲正好端着燒好的排骨從廚房出來,看到他的視線方向,便解釋道:“哦,那個啊,我新買的望遠鏡。今晚天氣好,準備看看星星。”
鍾回遠挑眉,有些意外:“你還對天文感興趣?” 他對於聲聲的“技能樹”之龐雜有了新的認識。
“嗯哼,”於聲聲把菜放在餐桌上,擦了擦手,語氣帶着點小得意,“以前有空的時候,郊區光污染少,就喜歡上看星星了。回來這麼久,都快忘了星空長什麼樣了。最近不是學習壓力大嘛,看看星星放鬆一下,順便復習點天文知識,說不定高考物理能用上呢?” 她總是能把各種愛好和學習扯上關系。
鍾回遠被她這強大的理由逗笑了:“看星星復習物理……於同學,你這學習精神真是無處不在。”
“那當然,時間要充分利用嘛。”於聲聲招呼他,“先吃飯先吃飯,吃完要是天氣好,一起看?”
“好。”鍾回遠從善如流。
飯後,夜幕徹底降臨,果然是個難得的晴朗無月夜。城市的光害雖然嚴重,但依稀能看到一些明亮的星辰。
於聲聲興致勃勃地調整着望遠鏡的角度,一邊操作一邊給鍾回遠科普:“你看那邊那顆最亮的,是木星,現在用望遠鏡應該能看到它的條紋和衛星……那邊是織女星,那邊是天鷹座的牛郎星,不過現在不是看銀河的最佳季節……”
她的側臉在陽台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說起這些天文知識時,眼睛亮得像她正在觀察的星星,語氣裏充滿了熱情。
鍾回遠靠在陽台欄杆上,安靜地聽着。他很少有機會這樣純粹地仰望星空,更別提有人在一旁用如此生動的語言爲他講解。在娛樂圈這個名利場待久了,每天面對的都是人造的燈光、精致的布景和復雜的人際關系,幾乎忘了頭頂還有這樣一片廣闊而永恒的星空。
他看着於聲聲興奮的樣子,忽然覺得內心前所未有地平靜。那些關於票房、獎項、輿論的壓力,在這一刻仿佛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有時候覺得,人真的很渺小。”於聲聲調整好望遠鏡,示意鍾回遠過來看,一邊感慨道,“跟這些動輒存在幾十億年的星星比起來,我們的煩惱簡直不值一提。”
鍾回遠湊到望遠鏡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木星清晰的條紋和環繞着它的幾個小光點——那是它的衛星。一種奇妙的震撼感涌上心頭。
他直起身,仰頭望着深邃的夜空,輕聲接話:“是啊。但也許正是因爲我們渺小,才更要去尋找屬於自己的軌道,發出哪怕很微弱的光。”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對於聲聲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在浩瀚的宇宙背景下,那些曾經困擾他的、關於戲路、轉型、外界評價的焦慮,似乎真的被稀釋了不少。
於聲聲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她笑了笑,指着星空說:“你看,星星也不是每顆都那麼亮,但它們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我們也是。”
鍾回遠轉頭看向她,陽台昏暗的光線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這一刻,他感覺站在這裏的不是那個曾經迷失在聚光燈下的女演員,也不是那個埋頭苦讀的學霸,而就是一個簡單的、對世界充滿好奇和熱愛的於聲聲。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放鬆和新奇。
“於老師,”他半開玩笑地稱呼她,“今晚這堂天文課,受益匪淺。”
於聲聲彎起眼睛:“客氣啥,學費從你夥食費裏扣!”
兩人又看了一會兒星星,晚風漸涼,便回到了溫暖的室內。
鍾回遠幫於聲聲把望遠鏡收好,看着她在廚房忙碌地準備睡前牛奶的背影,忽然問了一個盤旋在他心裏有段時間的問題:
“聲聲,”他靠在廚房門框上,語氣很隨意,像是閒聊,“現在這樣的生活……讀書,做飯,看星星,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嗎?”
他見過她在名利場的掙扎,也見過她此刻的寧靜,這巨大的反差讓他忍不住想去確認。
於聲聲正把牛奶倒進杯子,聞言動作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她把牛奶放進微波爐加熱,轉過身,背靠着料理台,看向鍾回遠。
她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眼神卻很清亮,帶着一種通透的了然。
“亞裏士多德說過,”她開口,聲音平靜,卻有種堅定的力量,“‘幸福屬於那些自足者。’”
她微微歪頭,看着鍾回遠有些怔忡的表情,繼續解釋道:“意思大概是,真正的幸福,源於內心世界的豐盈和自給自足,而不是依賴外界的評價或者賦予。”
微波爐“叮”的一聲響了。她轉過身拿出溫熱的牛奶,遞了一杯給鍾回遠,自己捧着另一杯。
“以前的我……嗯,就是你們認識的那個於聲聲,”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她把快樂和價值的定義權,完全交給了外界——票房、口碑、媽媽的期望、甚至是和你的比較。”她提到“比較”時,語氣很平淡,沒有一絲波瀾。
“所以她會那麼痛苦,因爲外界的聲音是不可控的,就像抓不住的沙。”她喝了一口牛奶,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但現在,我覺得每天能解出一道難題,成功復刻一道想吃的菜,或者只是安靜地看一會兒星星,這種由我自己創造、自己掌控的滿足感,很踏實。”
她看向鍾回遠,眼神坦誠:“這就是我想要的。簡單,但是真實。我自己就能讓自己快樂起來,不需要等別人來告訴我‘你很好’。”
鍾回遠握着溫熱的牛奶杯,聽着她這番話,心裏受到了不小的觸動。
亞裏士多德……自足者……
他從未想過,會從於聲聲口中聽到如此哲學、卻又如此貼合她現狀的回答。這不僅僅是“想開了”或者“逃避”,這是一種基於深刻內省後做出的主動選擇,是一種更高級的生活智慧。
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軌道”,並且安然地、堅定地運行着。
相比之下,自己似乎還在被各種外界的期待和行業的慣性推着走。
他低頭笑了笑,再抬頭時,眼神裏多了幾分真誠的欽佩和釋然:“我明白了。”他舉起牛奶杯,對於聲聲示意,“敬自足者。”
於聲聲也笑了,和他輕輕碰杯:“敬星空,敬牛奶,也敬……不用比較的自由。”
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這個平凡的夜晚,一杯溫牛奶,一句古老的名言,讓鍾回遠對於聲聲有了更深的理解。他看着眼前這個仿佛脫胎換骨、內心充滿力量的女孩,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退圈對於她而言,不是墜落,而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