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雅早上醒來的時候,病房裏只有自己。
她的頭已經好多了,只有右手手腕仍然打着繃帶不敢活動。
紀舒年已經走了,她的床頭還貼了一個便利貼。
“記得吃飯,用勺子。”
溫雅無聲笑了,這是他們慣常的溝通方式。
紀舒年脾氣暴躁那會兒,她一張口他就瘋狂摔東西讓她滾。
後來溫雅學聰明了,她每次都是不動聲色上前,輕輕在他床邊貼個小紙條,然後再無聲的坐回一邊。
紀舒年雖然煩躁,但是每次都會不情不願的打開。
然後等個十幾二十分鍾,才艱難地“嗯”一聲,溫雅便立刻起身,喜滋滋的去把飯端來,或者推來輪椅扶他去衛生間。
她本以爲這些紙條紀舒年看完就扔了,也沒在意。
上一世紀老爺子去世後,她跟紀舒岩回紀家翻找遺囑,才在紀舒年的床頭櫃裏,找到一個鐵皮盒。
她本以爲他大費周折的藏在爺爺家,還上了鎖,會是什麼不可告人的驚天大秘密,急忙喊來紀舒岩,他暴力砸開。
滿滿當當的紙條落了一地,粉色的、米色的、綠色的、普通A4紙撕開……
全是她當年在病房裏寫給他的紙條,問他要不要吃飯,想不想上廁所,是否可以去配合醫生做個檢查……
紀舒岩有些厭惡的一腳踢開鐵皮櫃,房間裏長久沒住人散發着黴味,他鋥亮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踩在紙條上。
“看來我哥對你,真是一往情深啊!”
紀舒岩挑挑眉,有些玩味的看着她。
溫雅嗤笑一聲,有些厭惡地看着這些破紙條,隨手掏出溼巾擦了擦手,朝着眼前的男人嬌媚一笑:“可惜,我的眼裏只有你一個,男人。”
她說完,紅唇貼近在男人剛毅的臉,在上面留下一個印子。
……
想到這裏,溫雅突然泛上一股惡心,她本能地想要捂住胸口,卻不小心抬的右手。
“啊……”
突如其來的痛感讓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還沒緩過來,病房門就被推開。
進來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護士,一臉着急地問:“溫小姐,你怎麼了?”
溫雅愣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
紀舒年這是有多不放心她,居然安排了人24h值守,她一個大活人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不過想到這裏她又心一暖,上一世紀舒年也是這樣,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甚至在乎到讓自己有些厭煩,覺得他囉嗦。
溫雅象征性的咳了兩聲,人雖然穿着病號服一臉蒼白,但是仍然看上去不好惹。
“我沒事,你不用在外邊守着了,我有需要會按鈴,我不喜歡被人監視。”
小護士先是有些吃驚,緊接着急忙解釋:“不不不,我沒有監視您,您病房的窗戶全是磨砂的,牆也是靜音的,門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開,剛剛我以爲……”
她聲音漸漸低下去,手足無措的低下頭。
“是紀舒年讓你們來看着我的吧?”
溫雅瞟了她一眼,這般老實巴交的樣子,一看就是個剛畢業的學生。
如果不是紀舒岩把她拉進這場復雜的豪門紛爭裏,或許自己也會跟她一樣單純無害。
小護士搖搖頭,“紀先生是怕您照顧不好自己,還特地囑咐我們不要打擾您。”
溫雅沒再吱聲,盯着牆壁出神了很久。
“溫小姐,”小護士小心翼翼叫他,“午飯已經給您準備好了……您看您現在要吃嗎?”
“吃!”
溫雅立馬回過神來,斬釘截鐵的說。
不吃飽了,怎麼有機會逃走呢!
紀舒年這人重感情,心裏牽掛她肯定會在晚上之前趕回來。
她必須在夜幕到來之前離開這個城市。
去一個沒有他們兄弟倆的地方,永不再插手紀家的事。
但是在走之前,她必須要爲紀舒年最後做點什麼。
溫雅昨晚並沒有睡好,相反,她思忖了一整夜。
離開很容易,可是後果呢?
紀舒岩好說,終歸於他而言她不過是一枚棋子,充其量是一枚還算不錯的棋子,但是畢竟沒有不可取代性。
況且他又是個極其狠心的男人,即使自己不告而別,紀舒岩也只會在成本範圍內出一小部分人力去找,實在找不到,就會立刻開始尋覓新的棋子。
會報復嗎?肯定會,如果被他抓回來的話。
所以溫雅這次鐵了心要逃得遠遠的,到一個紀舒岩無法輕易找到的地方。
想到這裏,她忽然開始動搖——既然自己在紀舒岩這裏沒有不可取代性,那又有什麼自信在紀舒年心裏不可取代?
上一世他愛她愛的瘋狂,也是兩年後,而這一次,她重生回了三年前,也就是說,她剛剛把紀舒年從頹喪的世界裏拉出來,而真正讓他愛上自己的兩年,還沒有到來。
應該是吧。她這樣想。
那是不是她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對紀舒年,不告而別?
不!
溫雅立刻否定了這一點,她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起碼要讓紀舒年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知道他落下殘疾的真相。
上一世的他,在遭受爺爺中風、父親去世、集團紛爭的重重重擊,被紀舒岩傷口撒鹽,告訴了真相,最終經受不住打擊失去奪權的想法,任由屬於自己的東西被紀舒岩輕易掠奪。
而他自己,在崩潰中發了瘋,在那個與世隔絕的莊園,密不透風的空間,仿佛他深淵一般的內心,溫雅第一次見到紀舒年歇斯底裏,見到他絕望的淚水……
一想到這些,溫雅便感覺心好像被千斤重的東西層層困住,喘不過氣。
她一定要告訴他真相,哪怕他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齒。
就當是她還上輩子欠他的債吧。
雖然滄海一粟,微乎其微……
溫雅沒有勇氣親口告訴他,也怯於親口告訴他。
這一刻她是懦弱的,她甚至不敢想象紀舒年從她口中得知一切的神情。
他會咆哮,會動怒,會撲過來毆打她,撕咬她……
這些都不算什麼,上輩子她連死都不怕。
她最怕的,是他流着淚說——“你毀了我整個人生”。
比殺了她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