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薇想着空空如也的家,家裏還有個小孩又改道去了副食品商店。
店裏彌漫着一股糕點和糖果混合的甜香,櫃台裏用玻璃罩子罩着各種點心,有金黃的雞蛋糕,有切成方塊的桃酥,還有用油紙包着的各色散裝什錦糖。
林知薇看着價錢,每一樣都只讓售貨員稱了二兩。
她先拿起一塊雞蛋糕,掰了一小塊遞到顧思衍嘴邊:“衍衍,嚐嚐這個,喜歡嗎?”
顧思衍張開小嘴吃了,慢慢地嚼着,然後搖搖頭,小聲說:“一般。”
林知薇又拆開一顆什錦糖,是橘子味的,塞進他嘴裏。
“這個呢?”
顧思衍含着糖,腮幫子鼓起一小塊,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含糊地說:“也一般。”
可林知薇卻注意到了,在他吃到那顆糖的時候,那雙小大人的眼睛裏,好像亮了一下,連帶着嘴角都非常細微地向上動了動。
她心裏有了數,又把剩下的幾樣都讓他試了一遍。
這孩子,嘴上說着“一般”,可身體的反應卻很誠實。他明顯最喜歡那甜味重的糕點。
“好吃也不能多吃!”
林知薇拿了幾顆糖塞進他手裏,揉了揉他的頭發。這小家夥,明明喜歡得不行,還非要裝出一副小冰塊的樣子,真是又別扭又可愛。
從供銷社出來,林知薇手裏提着新買的布和衣服,看了看口袋裏剩下的幾張糧票,又開始犯愁。
她一個不會做飯的人,連煤爐子都點不着,這些糧票到了她手裏,讓她去做飯,那不是糟蹋糧食嗎?
顧思衍看她站在路邊不動,眉毛都皺了起來,他扯了扯她的衣角。
“今天周末,奶奶會回來做飯。”他提醒道。
林知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對啊,她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她那個婆婆人勤快的很,而且從原主的記憶來看,是個很節儉本分的人。她雖然不會做飯,但可以買菜回去,總不能讓婆婆一個人忙活。
想到這裏,她拉着顧思衍轉身就進了旁邊的菜市場,稱了一小塊五花肉,又買了些新鮮的青菜和兩個西紅柿。
太陽偏西,兩人才大包小包地回到筒子樓,家裏那扇熟悉的木門虛掩着。
林知薇推開門,果然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在廚房裏忙碌。
周淑蘭正彎着腰在水槽邊洗菜,聽到門口的動靜,她直起身子回頭看。她頭發已經花白,臉上布滿了細密的皺紋,一雙眼睛裏寫滿了常年勞作的疲憊。
當她看到林知薇和顧思衍,特別是看到林知薇手裏提着的肉和菜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知薇,你……你這是去買菜了?”周淑蘭的聲音裏滿是驚訝,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有些局促地走過來。
“嗯,媽。”林知薇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上,很自然地喊了一聲,“今天運氣好,把張家兄妹之前找我借的錢還給我了,所以買了點菜慶祝一下。我不會做,還得辛苦您。”
她頓了頓,目光在空蕩蕩的屋裏掃了一圈,語氣帶着幾分刻意的嫌棄:“而且我看着這家裏的擺設就心煩,舊家具看着憋屈,我想着等寬裕了,都換了,換個亮堂點的樣子。”
這話說得任性,完全是原主那不管不顧的口吻,也算是解釋了下家裏空了的原因。
周淑蘭聽了,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她早就習慣了兒媳婦對家裏的各種不滿,以前比這更難聽的話也聽過。她只是默默看了眼桌上那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又心疼又不知所措:“我也買了菜,這麼多,咱們哪吃得完?這得花多少錢啊……”
“吃進肚子裏就不算浪費。”林知薇笑着說,“媽,以後咱們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那頓晚飯,是這個家裏許久未有的豐盛。
周淑蘭的手藝其實一般,但是在這個年代,有肉就是盛宴,那盤紅燒肉濃油赤醬,香氣霸道,配上西紅柿炒蛋與清炒白菜,顯得十分豐盛。
飯桌上,林知薇不停地給顧思衍和周淑蘭夾菜,把他面前的小碗堆得像座小山。
顧思衍埋着頭,小口小口地吃着,耳朵一直是紅的。
周淑蘭看着這一幕,眼眶也有些發熱。她有多久沒見過兒媳婦對他們這麼溫和了?她默默地吃着飯,心裏說不出的酸澀和欣慰。
吃完飯,周淑蘭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林知薇想幫忙,卻被她推出了廚房。
……
筒子樓裏的公共澡堂熱氣蒸騰,水聲譁啦。
只有一個小小的淋浴間,三個人得輪着來。顧思衍年紀小,被林知薇第一個推進去,胡亂沖洗幹淨就裹着小被子抱回了屋。
林知薇第二個洗。她出來的時候,頭發用毛巾包着。臉上被熱氣熏得泛起一層薄紅,皮膚更顯得細膩白皙。
周淑蘭正拿着換洗的衣服和臉盆準備進去,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沾了些廚房的油煙味。她看到林知薇,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眼神裏有些不自在。
“媽,您快去吧,水還熱着。”林知薇說。
周淑蘭點點頭,大概是忙了一天有些累了,轉身時腳下沒留神,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一踉蹌。
“哎喲!”
“媽,您小心!”
林知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周淑蘭手裏的臉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裏面的肥皂、毛巾和幹淨衣服撒了一地。一個折得四四方方的紙塊也從衣服裏掉了出來,落在林知薇的腳邊。
“沒事沒事,人老了,不中用了。”周淑蘭站穩了,嘴裏念叨着,就要彎腰去撿。
“我來吧。”林知薇蹲下身,幫着把東西一件件撿回盆裏。她拾起那張紙塊,入手是報紙特有的粗糙質感。
展開一看,是一小塊從報紙上裁剪下來的文章,標題的黑字很醒目——《“白雪”風光不再?老牌肥皂遭用戶投訴,衣物越洗越灰》。
文章旁邊還有一張小小的配圖,是兩條毛巾的對比,一條雪白,一條發灰。
林知薇的目光在標題上停頓了兩秒。白雪牌肥皂,不就是她們家一直在用的牌子嗎?也是婆婆周淑蘭工作的北春日用化工廠生產的主力產品。
她把那張剪報遞給周淑蘭,狀似隨意地問:“媽,我剛看見這個……廠裏出事了?”
周淑蘭接過剪報,臉上的疲憊更深了。她嘆了口氣,把剪報小心地重新疊好,放進工裝口袋裏,動作裏透着一股子無力和珍視。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擺了擺手,“哎,我先進去洗澡,水要涼了。”
看着周淑蘭走進浴室的背影,林知薇心裏有了數。看來,這事比婆婆嘴上說的要嚴重得多。
洗完澡,周淑蘭端着一盆換下來的衣服,準備去水池邊搓洗。
林知薇攔住了她:“媽,放着吧,明天我來洗。”
周淑蘭愣了一下,看着林知薇,眼神很復雜。“你……你會洗衣服?”在她印象裏,這個兒媳婦十指不沾陽春水,自己的衣服都是堆到沒得穿了才不情不願地搓兩下。
“學學就會了。”林知薇把她按在桌邊的板凳上坐下又給她倒了杯熱水,這才又提起剛才的事:“媽,廠裏的問題,很麻煩嗎?”
提到廠子,周淑蘭剛緩和些的臉色又沉了下來。她捧着搪瓷杯,杯子裏的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
“何止是麻煩。”她聲音低沉,“咱們廠的‘白雪’肥皂,以前在市裏是頭一塊牌子,誰家結婚送禮,送兩條白雪肥皂,那都是有面子的事。去污力強,泡沫又多,誰不說好?”
“那現在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