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祠暗室的燭火忽明忽暗,映着滿牆符咒的殘片。沈清秋將最後一針蜀繡的鎖靈線穿過林繡心口時,那道鼓起的蠱包突然劇烈抽搐,像有活物要破體而出。她反手按住林繡的肩膀,指尖沾着的雪蓮汁順着皮膚滲進去,在傷口周圍暈出層淡淡的白霜。
“還差最後一步。”沈清秋咬着牙,另一只手抓起染了陸沉血的靈芝粉末,往林繡眉心抹去,“用你的靈力引動藥性,想着奶奶教你的‘納靈訣’。”
林繡的睫毛顫了顫,眼皮重得像墜了鉛。她想抬手抓住什麼,卻摸到片冰涼的金屬——是陸沉掉在榻邊的青銅尺,尺身的符咒還在微微發燙。就在這時,暗室的地面突然“轟隆”一聲裂開道縫,黑霧從縫裏涌出來,纏上陸沉的腳踝。
“小心!”陳局長的符咒剛扔過去,就被黑霧吞噬了。陸沉猛地站起來,左手捂着胸口,指縫間滲出黑血。他鎖骨處的胎記紅得像團火,順着脖頸往上爬,眼看就要漫過左眼的疤痕。
“陸沉!”沈清秋剛要回頭,就見陸沉突然抬起頭,眼白已經完全變黑,瞳孔裏翻涌着黑霧,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他抓起地上的青銅尺,尺身“嗡”地一聲,符咒全部倒轉過來,透出股邪氣。
“鎖不住了...”陸沉的聲音變得嘶啞,像有兩個人在同時說話,“他要出來了...”
“是封印破了!”陳局長臉色驟變,指揮隊員結陣,“快用鎮魂符!”
符咒剛貼到陸沉身上,就“滋啦”化成了灰。他揮起青銅尺,尺風掃過之處,石牆應聲炸裂,碎石飛濺中,林繡看見他手腕上露出道舊傷——那疤痕的形狀,竟和蘇三爺核桃手串上的人皮紋路一模一樣。
“哈哈哈哈!”蘇三爺的聲音從黑霧裏鑽出來,像無數只蟲子在爬,“陸沉,你終究還是成了我父親的容器!二十年前他沒完成的事,今天由你替他完成!”
陸沉的身體劇烈顫抖,青銅尺不受控制地指向林繡的心口。沈清秋撲過去想擋,卻被他一揮尺掃到牆角,撞得喉頭一甜,吐出的血濺在蜀繡方巾上,染紅了那朵並蒂蓮。
“別過來!”陸沉嘶吼着,額頭上青筋暴起,“我控制不住...快走!”
林繡看着他眼底偶爾閃過的清明,突然想起奶奶留的那半枚玉佩。她摸出玉佩,用力往心口按去——那裏的蠱包還在動,但此刻傳來的不是疼痛,而是股溫熱的暖流,順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淌。
“以魂爲引,以血爲線...”林繡的聲音越來越響,玉佩在掌心燙得像團火,“靈繡·乾坤逆轉!”
隨着最後一個字出口,她心口的蠱包突然“啵”地破了,黑色的蠱蟲剛鑽出來,就被玉佩的青光裹住,瞬間化成了灰燼。而那些流遍全身的暖流,此刻突然涌向指尖,順着她下意識抓住的青銅尺,往陸沉體內鑽。
“呃啊——”陸沉發出痛苦的嘶吼,青銅尺上的倒轉符咒開始剝落,露出底下原本的金色紋路。他鎖骨處的胎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黑霧像退潮般從他眼裏往外縮。
“不可能!”蘇三爺的聲音帶着驚惶,黑霧猛地暴漲,化作只巨手抓向林繡,“她怎麼能用守繡人的血淨化鎮魂鎖!”
林繡沒躲,任由那只黑霧巨手抓向自己。就在指尖觸到她眉心的瞬間,玉佩突然爆發出刺目青光,巨手“滋啦”一聲縮了回去,黑霧裏傳來蘇三爺的慘叫。
“是...是林家的‘血玉’...”他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你奶奶當年就該用它殺了我...爲什麼...”
林繡沒理會他的瘋言瘋語,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陸沉身上。通過青銅尺傳來的觸感,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體內的掙扎——有股邪惡的力量在嘶吼,還有道微弱卻頑固的意識在抵抗,像狂風暴雨裏的一點星火。
“陸沉,看着我!”林繡提高聲音,另一只手撫上他的臉頰,指尖擦過他左眼的疤痕,“你說過會保護我,不準反悔!”
陸沉的動作猛地一頓,眼底的黑霧劇烈翻涌,像是在做最後的掙扎。他的嘴唇哆嗦着,吐出幾個破碎的字:“繡...繡繡...”
就是現在!林繡將體內的靈力全部灌進青銅尺,同時在心裏默念《天工譜》裏的一段話——那是她昏迷時在夢裏看到的,用金線繡在星圖背面的秘語:“陰陽相濟,魂魄歸位,鎖靈開,鎮魂定。”
青銅尺突然發出龍吟般的清鳴,尺身的金色符咒順着陸沉的手臂往上爬,在他胸口組成個巨大的鎖形圖案。隨着最後一筆完成,陸沉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陸沉!”林繡接住他,發現他的皮膚已經恢復了正常溫度,眼白也變回了白色,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
“還沒完呢!”沈清秋突然從牆角爬起來,指着暗室中央——那裏的黑霧還沒散盡,正慢慢凝聚成蘇三爺的模樣,只是這次他的身形透明了許多,像個隨時會散的影子。
“就算你們毀了我的肉身,我還有魂線!”蘇三爺的影子發出尖嘯,無數根銀線從黑霧裏射出來,纏向倒地的陸沉,“只要奪了他的魂魄,我一樣能復活阿芸!”
林繡將陸沉護在身後,抓起地上的青銅尺。此刻尺身的符咒已經恢復正常,泛着溫潤的光。她想起奶奶說的“靈繡不是技藝,是魂”,突然明白了什麼——所謂的靈繡,從來不是單純的繡品,而是用魂魄編織的守護。
“以天地爲經緯,以魂魄爲絲線...”林繡的指尖在青銅尺上快速劃過,那些金色的符咒隨着她的動作飛離尺身,在空中組成張巨大的繡繃,“靈繡·往生渡!”
繡繃上瞬間浮現出無數光影——有古代守繡人的身影,有非遺局犧牲的前輩,還有奶奶溫柔的笑臉。他們的魂魄化作最堅韌的絲線,在繡繃上交織出幅《衆生相》,金光所及之處,蘇三爺的魂線紛紛斷裂,黑霧像被陽光照到的冰雪,迅速消融。
“不——!”蘇三爺的影子發出絕望的慘叫,最後看了眼林繡手中的玉佩,像是想說什麼,卻最終化作點點星光,散了。
暗室裏終於安靜下來,只剩下燭火噼啪的輕響。林繡放下青銅尺,腿一軟跌坐在地,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被尺邊割破,血珠滴在陸沉的臉上,暈開小小的紅痕。
“他怎麼樣?”沈清秋走過來,摸了摸陸沉的脈搏,臉色漸漸緩和,“脈象穩了,只是靈力耗損太厲害,得好好養着。”她看了眼林繡心口的傷口,那裏已經結痂,“蝕魂蠱的餘毒清幹淨了,你這‘乾坤逆轉’,不僅救了他,也救了你自己。”
林繡沒說話,只是伸手擦掉陸沉臉上的血痕。他的睫毛很長,此刻安靜地垂着,像只累極了的蝶。她想起剛才在他眼底看到的掙扎,想起那聲破碎的“繡繡”,心口突然軟得一塌糊塗。
“陳局長,”沈清秋轉頭看向正在指揮隊員清理現場的老人,“蘇三爺剛才說的‘二十年前’,還有陸沉父親的事...”
陳局長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個牛皮本子:“這是陸沉的檔案,他父親當年是非遺局的王牌調查員,二十年前在追查盜魂派時失蹤,大家都以爲他死了...”他翻開本子,指着張泛黃的照片,“你看,他父親的鎖骨處,也有個一模一樣的胎記。”
林繡湊過去看,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爽朗,眉眼間和陸沉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那胎記的顏色,紅得有些詭異。
“蘇三爺說的‘容器’,還有‘鎮魂鎖’...”沈清秋的手指在照片邊緣摩挲,“我懷疑陸沉的父親當年不是失蹤,是被蘇三爺的父親下了咒,成了寄宿邪靈的容器。而陸沉身上的封印,是他父親用最後的靈力布下的,就是爲了防止邪靈覺醒。”
她頓了頓,看向還在昏迷的陸沉:“這次要不是繡繡的血玉和靈繡,這封印一破,他恐怕真的會變成第二個‘容器’。”
林繡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突然想起奶奶臨終前的眼神,像是有很多話沒說。或許奶奶早就知道這些事,早就料到她會遇到陸沉,會卷入這場紛爭。
“他醒了!”有隊員低喊了一聲。
林繡立刻轉頭,看見陸沉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還有些迷茫,看了看林繡,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沒傷到你吧?”
林繡搖搖頭,眼眶有點熱:“沒有,你看,我好得很。”她舉起心口的結痂給他看,“沈大夫說,你的血幫我清了蠱毒。”
陸沉的臉微微泛紅,視線落在她手心的傷口上,突然皺起眉:“你受傷了...”
“小傷而已。”林繡想把手抽回來,卻被他抓得更緊。他低頭,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那道傷口,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麼。
沈清秋在一旁看得笑了,轉身對陳局長使了個眼色:“我們出去看看隊員的傷勢,讓他們倆單獨待會兒。”
暗室的門被輕輕帶上,燭火在兩人之間投下搖晃的光影。陸沉從懷裏掏出個小盒子,打開一看,裏面是枚用銀絲繡的海棠花,花瓣上還沾着點幹涸的血跡,像是之前匆忙繡就的。
“本來想...等你醒了給你。”他的聲音有點不自然,“那天在雪山上看到雪蓮,突然就想繡這個,想着...你或許會喜歡。”
林繡看着那朵海棠,突然想起在繡魂空間裏夢見奶奶教她繡花苞的場景。她接過銀線海棠,指尖觸到冰涼的絲線,卻感覺心裏暖烘烘的。
“陸沉,”她抬頭看他,眼神亮得像落滿星光,“等你好起來,教我用青銅尺吧。”
陸沉愣住,隨即笑了,左眼下的疤痕在燭火裏顯得格外柔和:“好。”
暗室外,沈清秋望着天邊泛起的魚肚白,摸了摸手腕上發黑的傷口——那裏的金光已經隱去,只剩下淡淡的紅痕。她從袖中掏出那方染血的蜀繡方巾,輕輕展開,看着被血染紅的並蒂蓮,眼神漸漸變得幽深。
遠處傳來晨鍾的聲音,武侯祠的琉璃瓦在晨光裏泛着微光,像無數雙眼睛,靜靜注視着即將到來的新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