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點,長順街徹底沒了聲音。
顧嶼從網吧那股子“毒氣”裏鑽出來,晚風一吹,腦子總算活過來了。
他沒直接上樓,而是繞到樓下自家那個只留着一盞昏黃小燈的“惠民小賣部”。
卷簾門拉下來一半。
他彎腰鑽進去,一眼就看到母親張慧正坐在小馬扎上,借着燈光,拿根毛線針費力地挑着什麼。
走近了才看清,是老爹那件洗到發白的灰色工字背心,肩膀那塊兒磨出了一個洞。
聽到動靜,張慧抬起頭,看到是自家兒子,眉頭先是習慣性地一皺。
“又跑哪野去了?這麼晚才回?”
“跟同學在圖書館看了會兒書。”
顧嶼隨口扯了個謊,把書包往堆滿飲料的箱子上一放。
這謊話,騙騙自己還行,肯定騙不過老媽。但起碼能讓她少念叨兩句。
果然,張慧沒追問,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小電飯鍋:
“鍋裏給你留了飯,自己去熱。”
顧嶼心裏一暖,打開鍋蓋,白米飯上蓋着一盤炒青椒肉絲,那肉絲的分量,明顯是開了小灶。
他盛了飯,也不講究,就蹲在母親旁邊,稀裏譁啦地開幹。
“媽,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等你爸回來。”
張慧頭也不抬,手裏的針線來回穿梭,
“工地上今天加班,結了筆工錢,怕他揣身上不安全。”
顧嶼扒飯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看着老媽那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粗糙的手,再想想自己剛在網吧裏敲鍵盤的手。
一個,是爲了眼前的柴米油鹽。
一個,是爲了未來的星辰大海。
而他,正坐在這兩者的交界線上。
喉嚨裏瞬間有點發堵。
“媽,”
他聲音有點悶,
“以後別這麼辛苦了。”
“不辛苦,拿啥供你讀書?”
張慧總算停下手裏的活,看了他一眼,語氣軟了下來,
“你也是,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選了文科就好好讀,考個好大學,以後找個坐辦公室的安穩工作,別跟你爸一樣,一把年紀了還在工地上賣力氣。”
“嗯。”
顧嶼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沒提什麼“商業計劃書”,更沒吹什麼“第一桶金”。
在結果出來前,任何牛逼在父母的辛勞面前,都顯得太輕了。
他要做的,就是用行動,把老媽嘴裏那個“安穩工作”,變成一個她想都不敢想的商業帝國。
……
第二天,政治課。
講台上,剛畢業的年輕政治老師正激情四射地講解着“市場經濟”。
“……同學們要記住,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這只看不見的手,會自動調節生產和消費,達到最優解……”
顧嶼聽得直打哈欠。
這套理論,在2011年是金科玉律。但對他這個在後世信息浪潮裏泡了十幾年的老油條來說,簡直漏洞百出。
他轉着筆,百無聊賴地在筆記本上亂畫。
身旁的蘇念坐得筆直,正一絲不苟地做着筆記,那手漂亮的字,跟印刷體似的。
似乎是察覺到同桌的“不務正業”,她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
“別畫了,老師看過來了。”
顧嶼停下筆,偏過頭,壓低聲音,跟搞地下接頭似的。
“同桌,你覺不覺得,老師講的這套,有點太理想化了?”
蘇念蹙了蹙眉,也壓低聲音回他:
“課本就是這麼寫的,考試也只會這麼考。”
“考試是考試,現實是現實。”
顧嶼直接樂了,
“什麼叫看不見的手?這套話術,也就騙騙你們這些小年輕。真到了危機時刻,你看那只手出不出來撈你一把。”
他指了指課本上關於“金融監管”的一小段話。
“老師說市場能自我調節,可08年華爾街那幫精英,差點把全世界經濟都玩崩了,最後還不是靠政府印鈔機救命?這也叫自我調節?”
蘇念被他這番“大逆不道”的話給說懵了。
她雖然是學霸,但思維還框在課本裏,第一次聽人從這個角度噴知識點。
“那……那是特殊情況。”
她小聲反駁,但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哪有那麼多特殊情況。”
顧嶼撇撇嘴,拿起筆,在他那個黑色筆記本上,刷刷兩下畫了個簡易的世界地圖,然後用筆尖在歐洲的位置上重重點了點。
“我跟你打個賭。用不了多久,華爾街這場‘金融病毒’,就會傳染到歐洲去。先是希臘這種底子薄的,然後是西班牙、意大利……多米諾骨牌,會一個接一個倒下。到時候,你再看這只‘看不見的手’,管不管用。”
他的語氣篤定得嚇人,眼神深邃,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蘇念看着他本子上那個潦草的地圖,和旁邊標注的幾個國家名,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病毒?傳染?
經濟危機還能像感冒一樣傳染?
誰懂啊!這個比喻也太怪了,但又好像……該死的有道理!
顧嶼看着她那副被鎮住的可愛模樣,心裏一樂,剛想再說點什麼,腦子裏卻靈光一閃。
對啊!
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忍不住抬手用筆杆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壓着嗓子嘀咕了一句:
“有了,下一篇帖子就寫這個歐債危機,絕對能再炸一波。”
“帖子?什麼帖子?”
蘇念下意識地追問,聲音很輕。
顧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沖她神秘一笑,卻不解釋,搞得蘇念心裏更是癢癢的。
她看着顧嶼那張過分自信的側臉,心裏那只叫“好奇”的貓,又開始瘋狂撓牆了。
這家夥的腦子裏,到底裝了多少課本上沒有的騷東西?
“叮鈴鈴——”
下課鈴響了,政治老師夾着教案匆匆離開。
……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京城。
一間大學的辦公室裏,燈火通明。
一個頭發花白、戴着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背上,有些無聊地刷着網頁。
他點開一個叫“知乎”的新網站,在一個關於“阿拉伯之春”的問題下,漫不經心地掃過幾個高贊回答,嘴角撇出一絲不屑。
直到一個ID爲“念語”的新回答,跳進他的視線。
【先問是不是,再問爲什麼。這根本不是什麼“春天”,而是一場被精心包裝的“顏色革命”……】
男人原本閒散的坐姿,瞬間繃緊了。
他扶了扶眼鏡,身體猛地前傾,眼睛幾乎要貼到屏幕上。
一行行看下去,他的眉頭越鎖越緊,呼吸都亂了。
當看到那段關於“極端組織將在廢墟上建立實體國家”的預言時,他手裏的紫砂茶杯“咚”一聲重重磕在桌上,茶水灑了一手都沒感覺。
死寂。
辦公室裏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頭皮發麻!
後背竄起一股涼氣!
良久,他像是回過神來,猛地抓住鼠標,打開了一個他常去的論壇——天涯社區的“國際觀察”版塊。
這個版塊在當時魚龍混雜,既有熱血青年,也藏着不少體制內外的真正高人。
他顫抖着點擊“發布新帖”,將那篇知乎回答的鏈接粘貼進去,想了想,在標題欄裏敲下了一行極具沖擊力的文字。
標題:《驚現神人!知乎一篇帖子,竟將“阿拉伯之春”的結局預言得明明白白!是天才還是譁衆取寵?》
然後,他在主樓裏只加了一句話:
“全文高能,邏輯驚悚,老夫混跡本版十年,從未見過如此文章。立帖爲證,靜待時間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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