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燈光像融化的蜂蜜,淌過攤開的物理習題冊,把那些復雜的公式照得發亮。蘇念的筆尖懸在半空,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斜前方——陸星辭正在演算一道電磁學大題,側臉的線條在光影裏明明滅滅,握着筆的手指骨節分明,連落筆的力道都透着股沉穩。
離物理競賽只剩三天,教室裏的空氣仿佛都被擰緊了些。陸星辭的桌角堆起了更高的習題冊,封面印着燙金的“沖刺模擬卷”,邊角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蘇念看着他越來越深的黑眼圈,心裏那點說不清的酸澀,像泡了水的棉花,一點點脹起來。
“又卡住了?”林薇薇的聲音從旁邊鑽過來,帶着點咬蘋果的脆響,“這道題昨天陸星辭剛在黑板上講過,你是不是又走神了?”
蘇念的臉頰騰地燒起來,慌忙低下頭假裝演算,筆尖在草稿紙上劃了半天,畫出的卻是陸星辭低頭解題時的側臉——他皺眉時眉間會形成一道淺淺的溝壑,像幅需要細細描摹的素描。
“念念,你這速寫本快成陸星辭專屬畫冊了。”林薇薇湊過來看,指尖點在畫中少年的下頜線上,“你看這睫毛畫得多認真,比畫貓都用心。”
“別瞎說。”蘇念紅着臉把本子合上,卻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錯題本。本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散開的紙頁間飄出張便利貼,慢悠悠地落在陸星辭的椅子底下。
是她昨天整理的物理錯題,上面還留着空白的批注欄,本來想等陸星辭有空時請教,沒想到現在掉了出來。蘇念慌忙去撿,指尖卻先一步觸到了片溫熱——陸星辭不知什麼時候轉過身來,正彎腰撿起那張便利貼。
他的指尖帶着點剛握過筆的溫度,輕輕碰在她的手背上,像有細小的電流竄過。蘇念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這道題的磁場方向搞反了。”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着點剛從解題思路裏抽離的啞,“用左手定則時,四指要指向正電荷運動方向。”
蘇念低着頭“嗯”了一聲,眼角的餘光瞥見他正拿着筆,在便利貼的空白處寫寫畫畫。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格外清晰,像在她的心尖上輕輕撓着,癢絲絲的。
“給你。”他把便利貼遞回來,上面多了個小小的示意圖,磁感線用虛線標出,箭頭旁還畫了只歪歪扭扭的左手,拇指翹得老高,像在對她比“加油”。
蘇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指尖撫過那只可愛的小手,忽然想起他手背上那片粉色的創可貼。原來外冷內熱的學霸,也會有這麼幼稚的一面。
“謝謝。”她的聲音有點抖,抬頭時正好撞進他的眼眸裏。他的瞳孔很深,像浸在水裏的墨石,此刻裏面卻漾着點細碎的光,像揉碎了的星星,看得她臉頰更燙了。
陸星辭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了座位,只是蘇念發現,他的耳根紅得像熟透的櫻桃,連握着筆的手指都輕輕蜷了蜷。
接下來的兩天,蘇念總能在自己的錯題本裏發現驚喜。算錯的運動學公式旁,多了個小小的運動小人,正邁着誇張的步子往前沖;寫錯的化學方程式下面,畫着個舉着試管的卡通娃娃,試管裏冒着粉色的泡泡。
每個批注都帶着他獨有的認真,又藏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蘇念把這些便利貼小心翼翼地撕下來,夾進速寫本裏,和那些畫着他側臉的紙頁放在一起,像收集着一顆顆甜甜的糖。
競賽前一天的晚自習,陸星辭的桌前圍了不少同學,都是來請教難題的。他耐心地一一講解,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倦意。蘇念看着他越來越蒼白的臉,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她從書包裏掏出個保溫杯,裏面是媽媽早上煮的銀耳羹,特意放了冰糖,潤喉的。猶豫了半天,還是趁着人群散去的間隙,把杯子輕輕放在他的桌角。
“我媽煮多了。”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放下就想跑,卻被他叫住了。
“蘇念。”
她的腳步頓住了,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像揣了只撲騰翅膀的小鳥。
“明天……”他的聲音有點啞,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上,“你會來看嗎?”
蘇念猛地轉過身,撞進他帶着點期待的眼眸裏。原來冰山校草也會緊張,也會期待有人來給他加油。
“嗯!”她用力點頭,聲音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雀躍,“我一定去!”
他的嘴角似乎極輕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錯覺。“好。”
那個字像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柔軟的漣漪。蘇念回到座位時,指尖還在發燙,連林薇薇在旁邊咋咋呼呼地喊“他絕對喜歡你”,都沒力氣反駁了。
競賽當天的清晨,蘇念特意穿了件淺粉色的連衣裙,是媽媽去年給她買的,一直沒敢穿。她對着鏡子梳了半天頭發,還在發尾別了個草莓形狀的發卡,看着鏡中紅撲撲的臉,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你這是去給大神加油,還是去約會啊?”林薇薇倚在門框上笑,手裏還拿着個應援牌,上面用熒光筆寫着“陸星辭加油”,旁邊畫了個Q版的小人,正舉着獎杯傻笑。
“別胡說。”蘇念紅着臉把她推出門,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競賽場地設在市一中的階梯教室,外面圍了不少來加油的學生。蘇念抱着給陸星辭準備的巧克力,站在人群裏踮着腳往裏看,終於在第三排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幹淨的白襯衫,正低頭檢查準考證,側臉的線條在晨光裏顯得格外柔和。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發頂,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連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都像是帶着點溫柔。
“陸星辭!”蘇念忍不住小聲喊了一句。
他像是有感應似的抬起頭,目光穿過攢動的人群,準確地落在她身上。看到她身上的粉色連衣裙時,他的眼睛亮了亮,嘴角微微上揚,像被陽光吻過的湖面。
就在這時,監考老師開始清場,蘇念被人群往後擠了擠。她慌忙舉起手裏的巧克力,沖他用力揮了揮,用口型說:“加油!”
陸星辭的目光在巧克力上停了停,也沖她點了點頭,口型清晰地說:“等我。”
那兩個字像帶着溫度,穿過喧鬧的人群,輕輕落在蘇念的心尖上,燙得她臉頰發紅。直到階梯教室的門關上,她還站在原地,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像揣了只偷喝了蜜的小兔子。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蘇念和林薇薇坐在操場的看台上,看着遠處的雲卷雲舒,手裏的應援牌被捏得有點皺。林薇薇在旁邊喋喋不休地猜測着陸星辭能拿第幾名,蘇念卻在想,他會不會又忘了吃飯,胃會不會不舒服。
“你看你,”林薇薇戳了戳她的胳膊,“魂都快飛到考場裏去了。放心吧,大神出馬,肯定沒問題。”
蘇念點點頭,心裏卻還是有點慌。她從書包裏掏出速寫本,指尖在紙上輕輕劃着,不知不覺又畫起了他低頭解題的樣子。陽光落在畫紙上,給少年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邊,像他此刻應該有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考場的門終於開了。考生們陸陸續續地走出來,臉上帶着或興奮或沮喪的表情。蘇念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門口,手心沁出了薄汗。
終於,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陸星辭走在人群裏,背挺得筆直,手裏捏着準考證,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來是好是壞。蘇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剛想沖過去,卻看到他被幾個老師叫住,似乎在討論着什麼。
“別擔心,”林薇薇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他那樣子,肯定考得不錯。”
蘇念點點頭,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她看着陸星辭和老師說話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遠,遠得像隔着層看不見的霧。
等他終於擺脫老師走過來時,蘇念的手心已經被汗浸溼了。“考、考得怎麼樣?”
“還行。”他的聲音有點啞,目光落在她手裏的速寫本上,“畫什麼呢?”
“沒、沒什麼。”蘇念慌忙合上本子,臉頰有點發燙,“給你的。”她把巧克力遞過去,包裝紙上的草莓圖案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陸星辭接過巧克力,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謝謝。”
兩人默默地往校門口走,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幅溫柔的畫。蘇念幾次想開口問考試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怕給他增加壓力。
快到校門口時,陸星辭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她。陽光落在他眼底,像落了顆星星,看得蘇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蘇念,”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那個……”
他的話還沒說完,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份微妙的安靜。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接起電話時語氣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疏離:“喂,媽。”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有點復雜,偶爾點點頭,嘴裏應着“知道了”。掛了電話後,他的目光落在蘇念身上,帶着點歉意:“我有點事,先走了。”
“嗯。”蘇念點點頭,看着他轉身跑遠的背影,心裏忽然有點空落落的。
他剛才想說什麼?
是關於競賽的事,還是……別的?
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裏打轉,攪得蘇念心慌意亂。她低頭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他指尖的溫度,像道沒說出口的謎題。
而跑遠的陸星辭,站在街角的公交站台,手裏捏着那盒草莓巧克力,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剛才媽媽在電話裏說,爺爺突發心髒病住院了,讓他立刻趕去醫院。
他抬頭望向蘇念站着的方向,女孩的身影已經被人群淹沒,只能看到那抹亮眼的粉色,像朵開在風裏的草莓花。
陸星辭握緊了手裏的巧克力,心裏忽然有點後悔。
他剛才想說的是——
畫裏的我,是不是比平時好看點?
只是這個沒說出口的問句,像顆被風吹走的蒲公英種子,不知道要飄到什麼時候,才能落在她的心裏。
蘇念站在原地,看着公交汽車載着那個清瘦的身影遠去,忽然覺得,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好像藏了太多沒說出口的話。而她不知道的是,那盒被他緊緊攥在手裏的草莓巧克力,後來被放進了他的書桌抽屜,和她畫的那張側臉一起,成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