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氣未滅，地處中原的京城卻已春暖花開。
宋清晏正圍着披風在破了冰的燕召湖裏遊船，身邊圍了一圈樂坊裏買來的奴仆。
女的，男的，個個盤靚條順，全都是身嬌體柔易推倒的樣子。
一個眉目溫軟的女子勾了把手裏的魚竿，“殿下，奴家這樣真的能釣到魚嗎？”
宋清晏不甚在意，“無妨，釣不到本殿下派人下水往你魚鉤上掛。”
不着調的話語惹得那女子低笑起來，笑聲銀鈴般悅耳。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旁伸過來，它握着的銀叉上有顆飽滿幹淨的橘瓣。
男人聲音柔軟，“殿下，橘子。”
宋清晏擺擺手。
左擁右抱的情景一絲不落的被岸上的平民百姓和其他船上的官宦子弟看了去。
若要論紈絝，京中數百世家子弟竟無一人比得過長公主。
有個皇帝老爹兜底，就算把天捅了個窟窿都有人爲她拍手叫好。
暖風熏得遊人醉。
宋清晏伸了個懶腰，素手接過暗六遞來的信箋，懶散的模樣也嬌嬈，美豔不可方物。
身邊圍着的人自覺退了下去。
“唔……伍長。”
看來那人適應的不錯。
暗六探出一個腦袋，“那小白臉當上伍長啦？”
宋清晏心情好，也沒計較她一口一個小白臉，“嗯。”
按照流程將信紙毀屍滅跡，宋清晏起身走進了船艙裏面。
“小四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暗六搖頭，“四哥說他找到隕鐵了，但是他想在關雎縣多待幾天。”說到這裏，暗六表情有些奇怪，“他好像對小白臉特別感興趣。”
宋清晏遙遙望了一眼西北方向，“春天要來了。”
暗六知道她說的是西北邊境，一時有些無言，半晌才道，“那小白臉看着，挺靠譜的，她應該能在來年春闈之前回來。”
“六六。”宋清晏神色淡淡的，“你覺得我剛才在擔心什麼？”
暗六一愣，“……擔心於一失敗，您的婚事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她只是計劃裏的增益項，不是必選項。”宋清晏眼底印出暗六呆住的臉，“永遠不要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中。”
她當然不可能等着於一建功立業賺足了軍功回來娶她。
好像所有人都這麼認爲，選於一，是因爲她有把柄在自己手裏，是因爲她需要一個傀儡來避免外人妨礙她的千秋霸業。
是宋清晏左右權衡的不得已之舉。
但事實怎麼可能是這樣呢？
就算沒有於一，她在軍中還有連祁，更有的是手段控制那個占着駙馬位置的人。
宋清晏這樣做，只不過是因爲選擇於一，她會對婚姻少一點厭煩。
若是成功，於一的身份還能拿來做一番文章，朝中是有不少老臣的。
夜晚。
寒月如水，將白日的溫度通通驅逐。
宋清晏在暗室裏，一身淡雅白袍，跪在一個靈位前，安靜出神。
那牌位上赫然寫着：“宋清晏之母舒清之位”。
沒有任何的贅餘。
一道暗門打開，暗一腳步匆匆的走出來，“殿下，鄴王後日回京。”
宋清晏在靈位前插上三炷香，這才站起身，“有說他所爲何事嗎？”
暗一搖頭，“並未，鄴王此舉似是即興而爲，我們的人沒有接到任何預告。”
“宋郎川最近在幹什麼？”
“他派人去京郊挖了我們做的墳，驗了屍。那些人直接被就地格殺了，連太子身邊人的面都沒見到。”
宋清晏點點頭，“給小三那邊遞個信，讓他注意點兒。”
“是。”
……
秦時安身爲百夫長，訓練強度要比普通士兵更甚，於一沒停自己的加練，只是減了點量。
她可不想參軍一年回去見到宋清晏的時候變成四肢發達的肌肉莽夫。
於一腳步一頓，面無表情的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有病吧，明明什麼樣子她都不會喜歡，還在心心念念。
可是宋清晏討厭肌肉。
算了，反正她自己也不喜歡太壯。
趙奔看着自家伍長走着走着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滿腦袋問號。
伍長不會被他們菜瘋了吧。
他們已經跟着於一練了七八天了，還是撐不到一刻鍾。
加練完成後，趙奔小跑着趕上於一，“伍長，明天咱們輪休，您要進城去嗎？”
“輪休？”
“昂，關雎和丹陽，都能去，不過丹陽那邊剛搶回來，重建工作還沒做完，大家一般都去關雎。”
於一默然，半晌，“你對關雎很熟嗎？”
趙奔笑了，“我以前經常跟着我爹進城賣貨，伍長要是沒別的事，明天咱倆一起進城去？”
“好。”
見她答應，趙奔興奮的不得了，“伍長，還不知道你是哪人呢？”
於一長睫微垂，看上去有幾分失落，“丹陽縣，大河村。”
趙奔恨不得穿越回去縫上自己的嘴，呸呸呸，怎麼偏偏就問到痛點上。
“對不住啊伍長……我不知道，我這嘴沒個把門的……”他說着照着自己嘴巴扇了一下。
“沒事，都過去了，來這裏的人，哪個不是跟蠻族有仇的。”
見於一真的不介意，趙奔才小心翼翼的切了話題。
下午依舊是射擊訓練。
今天天暖，集訓後有不少人都留在了靶場給自己加練。
於一拿着五石弓安安靜靜的排隊。
“嗖”“嗖”的箭矢破空聲充斥着靶場，輪到於一時，她熟練的搭弓射箭，直指靶心。
但很可惜，箭矢偏移，只射中了草靶邊緣，引來不少目光。
趙奔排在她後面，見狀，走上前搭上她的肩膀，“伍長厲害啊，我這還脫靶呢，你就射中了。”
沒等於一開口，一旁有士兵嗤笑聲傳來，“要跟你比，那這軍中豈不人人都是天才了？”
圍觀衆人哄堂大笑。
趙奔臉一紅，氣急，“你什麼意思？！”
“說你菜的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
“被分給個半瞎子還上趕着舔人家鞋底子，可不可憐？啊？哈哈哈哈哈。”
趙奔作勢就要動手，被於一按住。
她僅剩的那只眼睛平靜的看向說話的男人，“宋裕達？”
肌肉虯勁的男人一拱手，語氣吊兒郎當，“正是，不知道於伍長有何指教？是要給自己的兵出頭嗎？”
宋裕達臉上的戲謔看得趙奔氣血上涌，怒目圓睜，“不用伍長給我出頭，我自己就能教訓你！”
又是一陣爆笑。
確實，趙奔那小身板放在宋裕達面前實在有些不夠看，感覺一拳下去會哭很久。
於一微微一笑，“既然宋伍長看不上我這個半瞎子，那不如來比試一場。”
“射箭，擂台，拼刀，隨你選。”
她的聲線是冷的，帶着點許久不開口說話的啞，語氣平和，看不出一點被輕視的憤怒。
宋裕達冷哼，“狂妄。”
兩人同爲伍長，是這批新兵裏目前唯二能拉開五石弓的人。
於一那張臉俊俏，頻頻得到上頭關注，又是個獨眼，簡直是軍營裏的話題中心。
宋裕達看她和眼中釘肉中刺沒有區別。
他眼神嘲弄，“那就上擂台，省的選別的你說我欺負你。”
“可以。”於一沒什麼表情，“若我贏了，你便道歉，再替我和趙奔打半個月的飯食。”
宋裕達哈哈笑了兩聲，“那我要是贏了，你就去軍妓營向管事兒的老鴇自薦！”
“哎呦哈哈哈哈哈哈，於伍長這細皮嫩肉的倒真還適合那種地方。”
曖昧的，嘲弄的，刺耳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流過來。
於一臉色一冷。
她不知道軍妓營是什麼地方，但是她聽懂了那些笑聲裏的肮髒和惡意。
女性在這個時代還處於被壓迫被審視的客體地位。
這一認知讓於一感到有悲哀和難過漫過心頭。
她得做點什麼來改變現狀。
可是她能做什麼呢？
腦海中宋清晏那張絕世容顏漸漸清晰，於一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還記得對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在刻意遺忘之後。
如果是女帝的話，那這個朝代一定會有屬於女子的一片天空。
。
西北軍的擂台就是一個簡易的柵欄圍成的木台。
於一宋裕達兩人此時脫了皮甲，只着勁裝，分站在擂台兩側。
軍營規定士兵不準打架鬥毆，但這麼大一個營地，一群年輕氣盛的人聚在一起，難免會有摩擦。
擂台就是合規的幹架地點。
脫了皮甲，於一和宋裕達的身材對比就凸顯出來了。
她當然有肌肉，但穿着衣服並不明顯，不像宋裕達渾身腱子肉，站在那裏和座小山一樣，壓迫感十足。
被臨時拉來當裁判的士兵拿着根綁了紅布的棍子站上擂台邊緣。
“好，三，二，一，開始！”
宋裕達活動了一下手腕，骨頭咯嘣作響，“我讓你三招。”
於一根本不慣着他，當即爆沖過去，拳風直指對手面門。
宋裕達偏頭要躲，腰間又襲來一肘，下腰躲避之時，他臉上已經沒了輕視。
等不到三招，他立即抬手擋下飛踢來的鞭腿，小臂一陣鈍痛，被震得發麻。
沙包大的拳頭揮出去氣勢十足。
於一還有空說話，“讓我三招？”
側身一扭，白皙又骨節分明的手抓住了宋裕達長滿茂密汗毛的胳膊。
色差對比，辣眼睛。
宋裕達只感覺於一的手猶如鐵爪，一陣巨力，他眼前的場景一再變幻。
竟是被人拽着胳膊扔下了擂台。
摔在人群前面，灰土嗆進疼痛的胸腔，宋裕達拼命咳嗽，模樣十足狼狽。
那人冰涼如碎冰相撞的嗓音從頭頂落下來，語氣平靜。
“宋伍長，承讓。”
圍觀衆人這才回過神來，爆發出一陣歡呼，趙奔嗷嗷叫着更是得了失心瘋一樣。
帥！太帥了！以前怎麼沒發現他們家伍長這麼會裝！！
敢讓就要有三招被扔下台的覺悟！
宋裕達被手下的兵扶起來，臉色鐵青。
“走！”
他的臉今日算是丟盡了。
偏於一不肯放過他，“宋伍長，別急着走。”
她伸手揪住趙奔的領子把人撈過來，看着宋裕達，“道歉。”
趙奔一愣。
她以爲於一是要宋裕達爲他罵的半瞎子道歉，原來……
趙奔心裏一暖。
宋裕達顯然也是沒想到，面色古怪，咬牙切齒的沖着趙奔鞠了一躬，“對不住，我不該看輕了你。”
趙奔冷哼一聲，不搭理他，高傲的別過頭去。
宋裕達的臉更黑了。
“還有我們伍長呢，你也得道歉！”
一連鞠了兩躬，宋裕達是沒臉再待下去，拉拉着臉走了。
於一好心提醒，沖着宋裕達的背影揚聲道，“別忘了半個月的飯，從明天開始。”
人群散去後，趙奔繼續跟着於一當小尾巴，“伍長，謝謝你幫我出頭。”
於一搖頭，“沒什麼。”
反正她選擇打擂也是爲了更快在軍中打出名氣，各取所需罷了。
趙奔只以爲她是心善，拍拍胸脯，“伍長放心，以後你開打我就跟，你對罵我遞水，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於一聽得滿頭黑線，“……訓練的時候多用點心比什麼都強，沒人能一直護着你。”
趙奔猛猛點頭。
剛回到營帳，劉文沖便從旁跳出來，“伍長你今天太厲害了，直接就把姓宋的扔出去了！”
於一淡淡瞥他一眼，“嗯。”
他半是懊惱半是激動的看着於一，“我一開始都不知道發生啥了，看你倆打擂才過去湊熱鬧，要不我肯定跟你一起罵那個狗眼看人低的。”
趙奔在旁邊聽着，愣了一下。
劉文沖還在說，“我聽別人說了來龍去脈，也怪趙奔不會說話才……”
於一打斷他，“與他無關。你到底想說什麼？”
“噢。”劉文沖搓搓手，“這不是明天輪休嗎，我想跟您一塊進城，吃頓飯什麼的。”
聽到這，趙奔急忙出聲，“我已經和伍長約好了明天一起去。”
於一點頭，算是默認。
劉文沖立即摟住趙奔的肩膀，模樣很是親熱，“你不早說，那我明天跟你們一塊去，人多熱鬧！”
趙奔張了張嘴，眼看於一神情平靜，沒有出聲拒絕的意思，他只得說好。
“任務名稱：懲戒小人
任務時間：剩餘二十四時十分三十六秒
當前任務進度：10/10”
“檢測到支線任務已完成，請問宿主是否接受獎勵？”
啊，原來那天晚上講她壞話的就是這群人啊。
……
“獎勵已發放：益氣補血丸×3
請宿主注意查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