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一場秋風掠過,將府內蔥鬱的樹葉悄悄染黃。
張太醫開的藥不錯,她喝了這些天,身子基本已經痊愈了,臉色也紅潤了不少,不似剛醒來那會兒白的毫無人色。
此刻,她正對鏡梳妝,鏡中女子與她原本的樣貌有着八九分相像,只鏡中女子的左眼角多了顆黑色的小痣,襯的那一雙桃花眼,越發的攝人心魄。
前些日子,府上繡娘給她量身裁制了秋裝。
在末日降臨前,她也有段時間癡迷過古裝,所以,這次的秋裝皆是按照她喜歡的款式配色所做。
一襲水碧色織銀線纏枝蓮紋的寬袖長裙,墨發如瀑,只斜斜簪了一支點翠嵌珍珠步搖,流蘇輕曳,清貴中透着靈動。
穿上好看的新衣,總能讓人心情更加愉悅,她不由得站在鏡前欣賞了一會兒。
丫鬟給她穿戴配飾的時候,她陡然想到了那副蛇形玉佩......
距離沈知序畫完玉佩圖樣,已經過去三天了。
自那天起,他也再未踏足公主府門檻半步。
周敘每日都會來向她稟報案情進展,卻還是沒找到凶手的蹤跡。
也不知道這傳聞中辦案入神的大理寺卿,是不是徒有虛名!
恰逢月初,周敘今日送來了上月的賬冊。
“殿下。”
周敘躬身行禮,指了指身旁的幾口大箱子:“府中各產業上月賬冊明細,俱已在此。屬下親自帶人核驗三遍,收支清晰,結餘明確,並無絲毫差池錯漏。”
“嗯,辛苦了。”裴雲初淡淡頷首,目光掃過那堆賬冊,並無太大興趣。
周敘不僅是皇帝冊封、領着朝廷俸祿的公主府屬官長史,更是她的私人總管,掌管着府中一切庶務與她的諸多私產。
朝廷的一份俸祿,加上她每月額外給的豐厚酬勞,足以讓他明白該對誰效忠。
用這樣的人,她很放心。
隨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賬冊翻看。目光掠過一行行數字,最終停留在其中一頁——
“福瑞軒茶樓...上個月淨利......白銀一百八十七兩?”
裴雲初微怔,以爲自己看錯了。
這“福瑞軒”地處京城最繁華的金衢(qu)長街,緊鄰諸多酒樓、綢緞莊、首飾鋪,按理說應是日進鬥金的旺鋪!
一百八十七兩?
她隨便一套茶盞都不止這個數!
將賬冊往旁邊一丟,開口道:“這福瑞軒茶樓是怎麼回事?”
周敘自然知道公主問的是什麼,連忙躬身回道:
“回殿下,這福瑞軒的掌櫃...是忠武侯夫人...親自向您舉薦的。”
他不敢抬頭,硬着頭皮繼續道:
“臣...臣之前請示過您,此人恐不堪大用,但...但殿下還是允了此事......”
周敘的話,瞬間劈開了她腦海中的記憶!
是了!
那時候她剛與駙馬成婚,滿心想着要融入侯府,討好那位繼婆婆,便允了此事。
調走了原先盡職盡責的掌櫃,換上了這個只賺一百八十七兩的王福?
呵!
他就差直接說她戀愛腦!爲了個狗男人,把自己口袋裏的錢往外推!
“行了!”
她懶得再聽這些,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臣告退。”他小心翼翼地後退幾步,才轉身離開。
她在府中憋悶了數日,正好出去透透氣,順便看看這掌櫃到底是如何經營的!
一個時辰後。
金衢大街上,人流如織,車馬喧囂。
兩旁店鋪林立,叫賣聲、食客談笑聲不絕於耳,端的是熱鬧非凡。
一輛外觀尋常的青帷馬車,悄然停在了福瑞軒茶樓門前。
一位青衣丫鬟麻利的跳下馬車,隨即轉身,恭敬地掀開簾櫳。
下一刻,一只纖白玉手,自車廂內探出,指尖圓潤,帶着一種養尊處優的瑩然光澤,輕輕搭在丫鬟手臂上,自車廂內款款而出。
她抬頭,看向茶樓門楣上那塊龍飛鳳舞的金字招牌——福瑞軒。
兩層的小樓,開闊的門臉,除了靠着門框打哈欠的小二,竟沒見到一個客人走近!
小二見有客上門,立馬精神一振,小跑着迎上來,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
“哎喲!貴客臨門!小姐萬福!”小二點頭哈腰,“小姐您幾位?是喜歡大堂的敞亮熱鬧,還是樓上雅間的清淨雅致?”
裴雲初並未答話,目光冷冷掃過門可羅雀的大堂。
本該是吃早茶的黃金時段,如此寬敞的大堂裏,卻只有一桌客人,真對得起這好地段!
“大堂。”
“好嘞!您這邊請!這窗戶外面就是金水河,景致好,通風佳!”小二連忙引着她們走向一處靠窗的空位。
玉霜手腳麻利地取出自備的錦帕,將桌椅仔細擦拭了一遍。
玉寒接過小二遞過來的冊子放在她面前。
這兩個小丫鬟是上次進宮皇後賜下的,又經梁嬤嬤調教了幾天,熟悉了公主府的規矩與她的喜好,這才讓她們來跟前伺候。
正好今日出門,便帶了她們。
她翻開“菜單”,掃了眼上面的標價。
價格中規中矩,不貴,卻也不便宜,普通人肯定是消費不起的。
“一壺雲州黃芽,再來四碟茶點,你看着上吧。”她隨意點了幾樣。
“得嘞!貴客稍候!”小二唱了個喏,快步去了。
目光投向窗外,不得不說這福瑞軒的地理位置是真不錯,窗外就是澄澈的金水河。
微風拂過,帶着草木的清新和河水沁人心脾的涼意,讓人倍感舒心寧靜。
坐在這裏品茗,確是一大享受。
守着如此風水寶地,竟將生意做到如此慘淡境地,簡直是暴殄天物!
茶水點心倒是上得挺快。
幾碟盛在素白瓷碟裏的點心,確有幾分精致模樣。
碟中碼放着做成梅花、如意、千層形狀的各色糕點,旁邊還點綴着新鮮花瓣,頗能勾起幾分食欲。
玉霜恪盡職守,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在茶湯和各色點心中一一探過,確認銀針未變色,才爲她斟了一杯。
她雖覺得玉霜有些小心過頭了,但也沒說什麼。
這裏雖是她自己的產業,但是小心無大錯,再來一次投毒事件,她可未必有那麼好的運氣活過來了!
端起白瓷茶盞,茶湯杏黃清澈,茶芽根根豎立,形似雀舌,符合雲州黃芽的特征。
然而,茶湯甫一入口——
“呸——!”
下一秒,那口茶湯原封不動地吐回了杯盞之中!
一股淡淡的黴味,充斥着她的口腔。
“咚!”她將茶盞狠狠頓在桌面上。
“殿下!”
“難道茶有問題?”兩人全身戒備,慌忙低聲詢問。
她接過玉霜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冷聲道:“哼!三兩銀子一壺的‘雲州黃芽’,他們竟敢拿舊年的陳茶來糊弄!”
“我看這掌櫃的是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