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車隊工作的,都是一幫老司機。
尤其是開考斯特的,保持車體穩定,乃是行使第一要素,很少有猛踩油門,或者猛踩刹車的。
羅志新手中的茶水,濺到了林哈利身上,他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林先生,對不起。”
林哈利四十出頭,穿着得體的深藍色,條形毛呢西裝,戴着時尚的黑框眼鏡,唇上蓄着短須,看上去神似鋼鐵俠史塔克。
他掏出手絹擦了擦,優雅的道:“沒關系。”
這時開車的馬師傅把車停下,回頭道:“羅縣長,前面有鬧事的攔路。”
一聽到“鬧事”兩個字,羅志新腦袋頓時嗡的一聲,瞬間大了一圈。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孫副市長。
孫一舟眼睛像要噴火一樣,似乎在說:“看你幹的好事!”
“領着投資商來考察,卻遇上了鬧事的,這不是在上眼藥?”
羅志新黑着臉問雲天明道:“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然後轉身對林哈利笑道:“林先生請稍坐,馬上就能處理好。”
林哈利看了看腕上的江詩丹頓,面無表情,微微點了點頭。
這裏面雲天明職務最低,他這時候肺也跟要爆炸一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車門前。
只見前面,有幾十個衣着質樸的百姓,打着白色橫幅,上面寫着黑色的大字,“血淚控訴新平縣政府,強征農民土地,釀成血案。”
“還我土地,還我親人。”
還有幾個老百姓,躺在了考斯特前面後面,車想走都走不了了。
前面雖然有警車開道,但是一來鬧事的百姓多,二來都是年老的老人,警察下來也拿他們沒辦法。
“苟新貴呢?苟村長在哪裏?給我過來,”雲天明招手,把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漢子叫了過來。
雲天明的手指頭,幾乎戳到對方鼻子上,怒罵道:“老苟,這就是你給我保證的沒事?”
苟新貴滿臉褶子,無奈的撓着後腦勺道:“雲鎮長,他們答應俺不鬧事來着,看來是在忽悠俺,俺中了他們的緩兵之計咧。”
“苟新貴啊,苟新貴,”雲天明叉着腰道:“你競選的時候怎麼跟我說的?
你拍着胸脯說,你在村裏輩分高,叔伯兄弟又多,保證能鎮住。
現在你的兄弟們呢?怎麼不叫來?”
“鎮長,你說他們……”
“行了,行了,你少廢話,趕緊把人給我弄走。”
“鎮長,你就撤了俺算了,俺弄不走。”
“你……”
見苟新貴蹲在地下,耍起了無賴,雲天明只氣的叉着腰,來回踱步,卻也無計可施。
這時,羅志新面色不善的走了下來,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天明趕緊解釋道:“羅縣長,是這樣,前年同偉石化建設的時候,需要征用這個苟家營村的一小片坡地。
沒想到這些坡地的承包人,收到消息後,連夜種滿了樹苗。
我們征地工作人員上門商談,他們張口就要兩百萬,一分都不能少,死活都談不下來。
可是,他們那樹苗是在公示之後種下的,根本不可能賠償嘛。
就算要賠,按照國家規定,那一片樹苗,總共也不超過兩萬塊錢。
最後眼看談不攏,實在沒辦法,我們只好聯系設計院,更改了建設方案,繞過那一片山坡。
可是建設過程中,又出了亂子。
一輛拉防腐劑的罐車,不甚翻車,防腐劑把樹苗全都燒死了。
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
他們要求賠償三百萬,而且組織了十幾個老頭老太太,搬着馬扎,坐在工地,阻撓施工。
那麼多工人,那麼多機械設備,停工一天的損失就是幾十萬。
我們只好出動民警,把阻撓施工人員,按照尋釁滋事給抓了回去。
可是那些老人家,實在歲數太大了,抓人的過程中,又有兩個老人不幸故去。
我不是還向您匯報過,最後出動特警,設置警戒線,才保證工程順利施工?”
羅志新皺着眉頭,眯縫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檔子事。
這是一起典型的刁民惡意阻撓征地案。
這在征地中屢見不鮮,有許多村民,心不往正道使,妄想一口吃個胖子,占國家的便宜。
要是計劃失敗,就讓老年人出馬,抗拒執法。
反正警察也不敢把老年人怎麼樣。
“我不管你那些理由,”羅志新擺了擺手,粗暴的道:“孫市長就在車上,你覺得,他能聽我講理由?
孫市長回去,你覺得,馮書記能聽他講理由?
趕緊想辦法解決事情,要是這次搞黃了,你、我包括孫市長,全都得挨板子,一個也跑不了。”
雲天明無奈的道:“現在也沒有其他好辦法,還是出動特警吧。
您看,他村長都在這裏跟我論了狗熊,我還能有什麼招兒?”
羅志新揉着額頭,嘆了口氣,調特警或者武警過來,也不是不行。
可是一方面,需要時間。
另一方面,在林哈利面前,強行驅離這些鬧事的百姓,終歸是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是他看了看雲天明,也實在沒其他方案了,只好打電話,讓特警前來。
就這樣,在這裏等了足足兩個多小時,特警才把攔路的百姓驅離,讓道路重新暢通,太陽已經西沉了。
羅志新跟雲天明回到考斯特車上,訕笑着道:“好了,咱們繼續吧。”
林哈利看着窗外,什麼話都沒說。
孫一舟卻是指着手腕上的表,疾言厲色道:“你們自己看看,這都幾點了?
林先生只有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全被你們耽誤了,還繼續什麼?”
林哈利轉過頭來,略帶歉意的道:“幾位領導,不好意思,我看來不及了,今天就到這裏吧,咱們下次再見。”
孫一舟連忙笑着道:“林先生,我們馮書記已經備下晚宴,您即使不考察,總要吃了飯再走吧。”
林哈利用他不太熟練的中文道:“對不起,我雖然是華人,但我是在美國出生,自幼接受的,也是西方教育。
恕我直言,根據我剛才所見,這裏經營環境堪憂,飯就沒必要吃了。
再見!”
他優雅的沖着一衆人彎了彎手指,然後邁步下車,上了他調來的一輛奔馳600,揚長而去。
考斯特上,孫一舟、羅志新、雲天明等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開口說話。
呂州市跟林州市以及京州市相比,本來就有劣勢。
京州市省城,優勢自然不必說。
就連林州,也是靠近大江,能直通大海,所以搞海運極其方便,無論原材料還是成品運輸,都能節省很大的成本。
當然,呂州也有優勢,那就是化工產業已經初具規模,有許多企業可以跟巴斯夫的產品互補。
可是今天,鬧了這麼一出,林哈利都沒有來得及去看那幾家企業,便匆匆趕往林州,這件事肯定是黃了。
“怎麼辦?怎麼辦?”孫一舟攤開雙手,沖着衆人皮笑肉不笑。
突然又指着羅志新等人的鼻子,暴怒道:“都等着挨馮老板的板子吧。”
說完,便下了考斯特,坐上他的專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