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蒸汽機出現時,我們制定了工廠法;當互聯網出現時,我們制定了網絡安全法!”
“當醉駕還沒有入刑的時候,第一個建議將其入刑的人,是不是瘋子?”
“當網絡還不是法外之地的時候,第一個提出要用法律規制網絡言行的人,是不是異想天開?”
“現在一種新型的、系統性的、復合性的校園暴力犯罪模式,血淋淋地擺在我們面前時。”
“我們卻要因爲法無先例,而固守着幾十年前,針對單一犯罪制定的量刑規則嗎?”
“這不是在維護法律!這是法律的懶惰!是司法的不作爲!”
他走到大屏幕前,再次調出了那張復雜的,如同蛛網般的犯罪行爲邏輯圖。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屏幕上。
“三位口口聲聲說,要維護罪責刑相適應的根本原則,那好,我們就來談談這個原則!”
“請看!這三類犯罪,搶奪財物、踐踏尊嚴、摧殘身體!”
“它們侵害的法益完全不同!造成的社會危害也完全獨立!犯罪動機和手段更是截然不同!”
“一個學生,在學校裏,既要擔心自己的飯盒被搶走,又要擔心自己的日記被公開,還要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
“這三類恐懼,是獨立的!是並存的!是層層疊加的!”
“那麼,憑什麼在量刑的時候,要把這三類性質完全不同的系統性犯罪,簡單粗暴地用一個合並執行的上限來封頂?”
他猛地轉身,直視審判長包正,聲音鏗鏘有力,字字泣血!
“審判長!如果這麼判,就等於明確地告訴所有人!”
“一個罪犯,在實施了長達半年的敲詐勒索,其刑期已經接近合並執行的上限時。”
“他再去對被害人進行強制猥褻和故意傷害,幾乎是零成本的!”
“這不叫數罪並罰!這叫犯罪批發大酬賓!”
“這等於是在對其中兩類性質惡劣的犯罪,進行了免費贈送!”
“這才是對罪責刑相適應原則,最大的背叛和踐踏!”
陳煊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審判長包正的心上。
包正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的表情依舊嚴肅,但內心的驚濤駭浪,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看到了一個法律的狂徒,一個天才的瘋子。
他更看到了,一種足以顛覆現有司法實踐,卻又在法理上無懈可擊的全新邏輯。
采納?
一旦采納,此案必將載入共和國司法史冊。
而他包正,也將被推到風口浪尖,面臨整個司法體系的審視、質疑和無盡的壓力。
不采納?
他的內心深處,一個代表着絕對公正的聲音卻在告訴他,這個瘋子,說的是對的!
就在這時,旁聽席上的李永慶再也坐不住了。
他那張運籌帷幄的臉龐,此刻已經因爲恐懼和憤怒而徹底扭曲。
他猛地站起來,指着審判席上的包正,瘋狂地咆哮:
“包正!你敢這麼判!我讓你明天就脫了這身皮!”
“還有你!”
他轉向陳煊,面目猙獰。
“你個不得好死的訟棍!你給我等着!我保證,你和你女兒,都活不過這個月!”
赤裸裸的威脅!當庭威脅法官與律師!
“咚!咚!咚!”
包正的法槌,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重重敲下!
“法警!將咆哮法庭、威脅司法人員的李永慶,給我帶出去!”
兩名高大的法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將還在瘋狂叫罵的李永慶架了起來,拖出了法庭。
其他幾位家長也被這陣仗嚇得噤若寒蟬。
整個法庭,一片死寂。
包正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
他重新坐直身體,目光掃過全場。
最終,定格在陳煊那張清瘦而堅毅的臉上。
他的聲音,沉重而有力,回蕩在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本案案情復雜,社會影響重大,證據鏈條繁多。”
“特別是,原告代理人陳煊,就數罪並罰的量刑原則,提出了對我國司法實踐具有重大挑戰和深遠影響的全新理論。”
“合議庭經緊急商議決定,”
“本案,休庭!”
休庭兩個字,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包正頓了頓,說出了最後的話。
“三日後!上午九點!於本法庭,進行公開宣判!”
說完,他敲下了象征着庭審結束的最後一槌。
“咚!”
隨即,他站起身,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帶着兩位陪審員,走進了通往後台的門。
留下一個風暴將至的法庭,和無數顆懸在半空的心。
法庭內外的空氣像是被抽幹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悶。
休庭二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湖心,激起的不是波瀾,而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法警架着瘋狂咆哮的李永慶,他那身昂貴的西裝被扯得變了形,漲紅的臉因爲充血而顯得有些發紫。
“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陳煊!我記住你了!我記住你了!”
他的叫罵聲在走廊裏漸漸遠去,卻在每個人的心頭留下了沉重的回音。
陳煊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動作不緊不慢。
仿佛剛才那場足以載入司法史冊的激烈交鋒,只是一場尋常的業務會議。
金世傑、趙敏和孫宏偉三人,失魂落魄地癱坐在辯護席上,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氣神。
他們不敢去看陳煊,那個男人在他們心中,已經不再是一個律師。
而是一個從法條地獄裏爬出來的魔神。
陳煊拎起公文包,轉身準備離開。
他剛走出審判庭的大門,就被幾個人攔住了。
爲首的正是剛被法警請出去,又去而復返的李永慶。
他身後跟着兩個身材魁梧、太陽穴高高鼓起的黑衣保鏢,一看就不是善茬。
此刻的李永慶,臉上再無半分商界巨子的風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猙獰與瘋狂。
“陳煊!”
他死死地盯着陳煊,壓低了聲音,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很得意,是嗎?”
“你以爲你贏了?你以爲靠着你那套歪理邪說,就能把我女兒送進監獄?”
陳煊停下腳步,平靜地注視着他,沒有說話。
李永慶被他這種無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他上前一步,湊到陳煊耳邊,聲音裏充滿了怨毒的威脅。
“我告訴你,這場官司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