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去秋來,紫禁城的四季輪回從不爲任何人的悲歡而停留。
長春宮的馬佳氏到底還是爲康熙誕下了又一位皇子,序齒爲四,取名賽音察渾。這個名字在滿語裏意爲“好的、善的”,寄托了康熙最樸素的期望。
皇子降生的喜訊,如同一陣春風,吹散了些許籠罩在後宮的陰霾。康熙龍顏大悅,賞賜流水般地涌入長春宮,其盛況比之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
坤寧宮內,皇後赫舍裏氏只是淡淡地聽着宮人的稟報,命人依着規制送去賀禮,便再無多言。自那日被承祜點醒後,她的心境已然不同。與其追逐那些鏡花水月,不如牢牢守住手中這塊獨一無二的瑰寶。
而身爲這塊瑰寶的承祜,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小手托着腮,看着庭院中那棵開始泛黃的銀杏樹,清澈的眼眸裏,映着與年齡不符的深思。
賽音察渾出生了。
承祜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算算日子,歷史上那個真正的、由赫舍裏所生的嫡長子承祜,夭折的日子也快到了。
這一日,恰是承祜滿三周歲的生辰,乾清宮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康熙特地罷了一日的早朝,陪着兒子在御花園裏玩耍。
陽光和暖,秋高氣爽。承祜穿着一身簇新的杏黃色小常服,襯得他愈發唇紅齒白,眉目如畫。那雙異於常人的、大而黑亮的眼睛,仿佛蘊藏着世間所有的靈氣與光彩,微微一笑,便能讓百花失色。
他被康熙高高舉起,坐在父親寬闊的肩膀上,小手抓着康熙的朝冠,“皇阿瑪,祜兒要摸到天了!”
“哈哈,好!朕的祜兒,將來就是要指點江山的!”康熙爽朗的笑聲傳出很遠,眼中的父愛與驕傲幾乎要滿溢出來。
然而就在這片父慈子孝的溫馨景象中,變故陡生。
前一刻還笑得開懷的承祜,突然身子一軟,小小的腦袋無力地靠在了康熙的頭頂,口中發出一聲難受的嚶嚀。
“祜兒?”康熙心頭一緊,連忙將他抱下來。
懷中的小人已經沒了方才的活潑,雙目緊閉,長而卷翹的睫毛不安地顫動着,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不知何時起燒得通紅,宛如一塊被火燎過的美玉,美得驚心動魄,卻也碎得令人心慌。
“傳太醫!快傳太醫!”
康熙的聲音瞬間撕裂了御花園的祥和,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乾清宮的昭仁殿頃刻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恐慌,宮人們屏息斂聲,連走路都踮着腳尖,生怕發出一絲聲響,驚擾了龍榻上那個小小身影。
承祜躺在明黃色的錦被中,呼吸急促而滾燙。整個人仿佛一朵被驟雨打蔫的嬌嫩花朵,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平日裏燦若星辰的眸子此刻緊閉着,唯有那顆右耳後方的殷紅小痣,在蒼白的肌膚映襯下,紅得妖異,紅得刺眼。
皇後赫舍裏氏守在床邊,一張秀美的臉龐早已是血色盡褪,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前一刻還好好的,怎麼會……
“如何?”康熙終於開口,面沉如水。
爲首的院使滿頭大汗,戰戰兢兢地回話:“回……回皇上,太子殿下……是急症。來勢洶洶,高燒不退……臣等……臣等正在全力施救,只是……”
“只是什麼?”康熙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
“只是殿下年幼,體氣虛弱,這藥石……恐……恐難立見其效……”
“廢物!”康熙猛地一腳踹翻了身旁的香幾,上面的琺琅瓷器譁啦一聲碎了一地,“朕養着你們這群廢物,是讓你們在關鍵時刻說沒辦法的嗎?”
“治不好太子,你們全都給朕陪葬!”
帝王雷霆之怒,讓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噤若寒蟬。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承祜,此刻正墜入一個混沌的夢境。
他感覺自己一半是現代的趙珩,飄在空中,冷眼看着這一切;一半是幼小的承祜,被禁錮在滾燙的身體裏,被高燒和病痛折磨着。
這就是歷史的修正力嗎?
可他不甘心,他好不容易活下來,他還有那麼多事要做,他不能死!
他能感覺到母親冰冷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能聽到父親那壓抑着極致恐懼的咆哮。
【系統提示:宿主求生意志強烈,觸發“共情話術”被動效果。】
就在這時,那具小小的、看似毫無知覺的身體裏,忽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囈語。
“皇阿瑪……額娘……”
聲音又軟又糯,帶着濃重的鼻音和病中的沙啞,卻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殿內的死寂。
赫舍裏氏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湊近。康熙也一個箭步沖到床邊,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眼神裏是無法掩飾的急切。
承祜的嘴唇翕動着,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那雙被水汽和熱度蒸得朦朧的眼睛,精準地找到了父母的身影。
“祜兒……不怕……”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出這幾個字。
這話語,不是對父母的求救,而是在安撫他們。
一個三歲的、病得快要死去的孩子,在用他最後的氣力,安撫着他那貴爲帝後、此刻卻脆弱不堪的父母。
赫舍裏氏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失聲痛哭。
而康熙這位年輕的鐵腕帝王,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眼眶竟控制不住地紅了。他緊緊握住兒子滾燙的小手,仿佛要將自己的所有力量都傳遞過去。
“祜兒不怕,皇阿瑪在。”他俯下身,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與溫柔,“皇阿瑪在這裏,誰也帶不走你。”
這一刻,他不是君臨天下的皇帝,只是一個害怕失去孩子的普通的父親。
窗外,一片枯黃的銀杏葉掙脫了枝頭,打着旋兒緩緩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