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臉。”
張月玥看着他這副故作鎮定的樣子，心裏發笑。
她慢吞吞地下了床，走到盆邊，彎腰掬起一捧熱水撲在臉上。
溫熱的水汽驅散了最後一絲睡意。
早飯是白面饅頭和小米粥，還有一小碟鹹菜。
顧國安還給她沖了一碗麥乳精，濃濃的奶香味飄滿了整個屋子。
他把麥乳精推到她面前，自己則埋頭呼嚕呼嚕地喝粥，全程沒看她一眼。
張月玥小口喝着甜甜的麥乳精，看着男人緊繃的側臉和發紅的耳廓，心裏覺得有趣。
兩人剛吃完飯，碗筷還沒收拾，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不是昨天趙小虎那種急促的拍門，而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性的三聲輕響。
顧國安放下碗，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擋在門口，臉上的表情沉了下去。
他拉開門。
門外站着兩個人，正是隔壁的劉大姐和她的丈夫，政治處的王建軍幹事。
王建軍一臉的局促和討好，手裏提着一個用紅紙包着的東西。
劉大姐跟在他身後，低着頭，臉色發白，嘴唇緊緊抿着，一副不情不願又不敢發作的模樣。
“顧副師長，弟妹。”王建軍一見門開，連忙往前湊了半步，臉上堆着笑，“我們是來道歉的。”
顧國安沒說話，也沒讓開路，就那麼面無表情地堵在門口，像一尊門神。
屋子裏的氣壓低得嚇人。
王建軍被他看得冷汗都下來了。
他狠狠地用胳膊肘捅了身後的劉大姐一下。
劉大姐身子一抖，被迫上前一步，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弟妹，對不住，昨天是我胡說八道，你別往心裏去。”
她的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頭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看張月玥。
張月玥從顧國安身後走出來，站到他旁邊。
她看着面前這對夫妻，露出一副受了驚嚇，不知所措的樣子。
“王幹事，劉大姐，你們這是做什麼？”她的聲音柔柔弱弱的，“快進屋坐，我剛來，好多規矩都不懂，昨天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們多擔待。”
她這番話以退爲進，把自己放在一個絕對弱勢的位置上，愈發襯得劉大姐昨天的行爲有多惡劣。
王建軍的臉色更難看了。
【聽聽！聽聽我媳婦兒多會說話！多識大體！再看看你家那個婆娘，跟個攪屎棍一樣！】
【就這麼幾句話就想完事？做夢！今天不讓我媳婦兒出了這口惡氣，我讓你的檢討明天就貼到師部大門口去！】
顧國安的內心在咆哮，面上卻分毫不顯。
王建軍把手裏的東西遞過來：“弟妹，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翠芬她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人其實不壞，你大人有大量。”
張月玥的視線落在那個紅紙包上。
她想要接，卻又在中途縮了回來，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顧國安。
“這怎麼好意思。”
她眼尖，瞥見了紅紙包一角露出的棕黃色粉末。
是紅糖。
昨天剛被顧國安用沒紅糖的理由懟回去，今天就提着紅糖來道歉。
張月玥心裏冷笑一聲。
她垂下眼睫，輕聲開口：“王幹事，您太客氣了，只是這紅糖，我們家昨天剛買了，顧國安一口氣買了三大包，我正愁吃不完呢。”
她頓了頓，抬起頭，目光轉向劉大姐，語氣天真：“說起來，我昨天還聽院裏的嫂子們說，劉大姐你最是心靈手巧，前陣子托人從上海帶回來一匹的確良布料，那花色是整個家屬院獨一份的。不像我們家，只能用部隊發的這種粗布做窗簾，又厚又硬，還不透光。”
這話一出，劉大姐的臉一下全白了。
那匹的確良是她的心頭肉，寶貝得不得了，平時都鎖在箱子裏，逢人就拿出來炫耀，自己都舍不得做身衣裳。
王建軍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聽懂了。
人家這是看不上這點紅糖，點名要他家的那匹布呢！
他看着張月玥那張純真無害的臉，心裏一陣發寒。
這個新來的弟妹，看着柔柔弱弱，手段可一點都不軟！
他咬了咬牙，轉頭對着劉大姐，壓低了聲音怒喝：“還愣着幹什麼！聽見沒！還不快回去把布拿來，給弟妹賠罪！”
“那可是……”劉大姐想反駁，對上丈夫要吃人的目光，把剩下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心疼得直滴血，可一想到丈夫說的“離婚”、“滾回娘家”，也只能屈服。
她跺了跺腳，扭頭就往自己家跑。
不一會兒，劉大姐就回來了，手裏捧着一匹疊得整整齊齊的布料，臉上寫滿了肉痛和不甘。
那是一匹月白色的的確良，上面印着精致的藍色小花，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一看就不是凡品。
“弟妹，你看這個行嗎？”劉大姐的聲音都在發抖。
張月玥這才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
“哎呀，劉大姐，這太貴重了！我怎麼好意思收呢！”
她嘴上說着不好意思，手上卻已經很自然地把那匹布接了過來，抱在懷裏，指尖在那光滑的布料上輕輕摩挲。
王建軍見她收了東西，總算鬆了口氣，連忙拉着自家婆娘，又說了一堆好話，才灰溜溜地走了。
門一關上，屋子裏又恢復了安靜。
顧國安看着張月玥懷裏那匹漂亮的布料，又看了看她那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狡黠模樣，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媳婦兒也太厲害了！】
【不費一兵一卒，就把那胖娘們兒的心頭肉給剮下來了！】
【這腦子是怎麼長的？比政治處的王幹事還好使！我真是撿到寶了！】
他走過去，從她懷裏接過那匹布，展開，在窗戶上比了比。
“這個，比我弄來的那個好看。”他由衷地評價。
張月玥抱着胳膊，靠在桌邊，笑盈盈地看着他：“那是當然，這可是劉大姐的臉面呢。”
能不賣力嗎？
……
顧國安把那匹從劉大姐家“贏”回來的的確良布料，在張月玥面前展開。
月白色的底子，綴着細碎的藍色小花，在晨光下泛着一層柔潤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