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最強盛的時候,江臨夏取出了她那套用舊布包着的銀針,在煤油燈上細細灼燒消毒。
“最後一次談話,”她捻着一根細長的銀針,看向輪椅上的陸凜,“既然答應了,就全力配合,心神放鬆,不要抗拒,也別讓我瞧不起你。”
陸凜目光凜然的看着她,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樣:“我說了會配合就會配合,你動手吧。”
他又不傻,怎麼會看不出江臨夏的心思。她雖嘴上不饒人,可心思是好的,想讓自己振作起來好好活下去,只是他早已心如死灰,看不到一絲希望。
專家都下了定論,一個小姑娘,呵……
也罷,隨她高興吧,也算是自己爲人民最後做的貢獻了!
銀針落下,精準的刺入他肩膀的穴位。
出乎陸凜的意料,預想中的刺痛並未出現,反而是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螞蟻爬行般的酸脹感,緊接着,那被刺入的皮肉深處,竟隱隱漫開一絲絲溫熱的暖流。
那感覺太微弱了,幾乎難以察覺,幾乎是一瞬就又消失了,可他又的的確確感受到了。
她的手法快、穩、準,沒有絲毫猶豫,那嫺熟老練的姿態,絕不像是一個新手。
“你,你真會啊?”陸凜大吃一驚。
他原以爲就是生疏的練手,反正自己大半截身子都沒有知覺,隨便她扎。可怎麼都沒想到她是真會啊!
“不然呢?”江臨夏把他的腦袋扶正,繼續施針,“別說話,靜下心來,好好感知你自己的身體變化。”
每天三次,江臨夏會掐着點過來給他施針。
幾天下來,陸凜清晰地感覺到,那針刺處的溫熱感一次比一次明顯,範圍也在逐漸擴大。
“感覺如何?”江臨夏一邊下針,一邊問道。
“跟之前一樣,酸脹,發熱,似乎要更強烈一些,身體還是沒有知覺。”陸凜如實說道。
“知道了。”江臨夏例行公事的說道。
“什麼時候會有效果?”陸凜追問道。
“陸連長,傷筋動骨還得一百天呢,更何況是神經損傷?恢復也是需要時間的,耐心點。”江臨夏幫他把衣服穿好,“你躺着也是躺着,不如幫我個忙吧?”
“你說。”
“我媽呢很喜歡看報紙,但她又不識字,你幫她讀報紙吧!”江臨夏說道。
“好。”陸凜沉聲答應。
……
“啊?讓陸凜給我讀報紙?我不愛看報紙啊。”林阿秀扯了扯籃色的毛線,雙手靈活的織毛衣,天氣涼了,她想給幾個孩子都織件毛衣穿。
“我知道你不愛看報紙,就是爲了給他找個事情做。天天躺床上人不傻了嗎?你只管做你的事兒,他讀他的唄,沒事跟他說說話,打發時間。”江臨夏說道。
林阿秀哦了一聲,又想起了什麼,放下手裏的活兒,一臉擔憂的看着女兒,“小夏,你真能治他?你可別胡來,再把人給治壞了。”
“放心吧,媽,治不壞的。你又忘了我跟鎮上醫院的李大夫學過扎針了?就那個老李嘛,忘了?”
“哎喲,你瞧我這記性,把這茬給忘了。那你有把握嗎?”林阿秀問道。
“不好說,不管怎麼樣,總比之前強。”江臨夏不把話說死。
“那倒是。這人呀就得有個盼頭,說不定就好了呢。”林阿秀笑道。
……
與顧家小院內悄然滋生的希望不同,錢家租住的房子裏,則彌漫着急躁和焦慮的壓抑氣氛。
一放學,李強就雄赳赳氣昂昂的趕回了家,得意洋洋的宣布:“媽,奶奶!告訴你們一件天大的喜事,我,李強,當上班長了!”
錢婆子正在剝豆子,聽了這話眼皮也沒抬一下,冷哼道:“當個班長有屁用!是能頂吃還是能頂喝啊?”
沒有了顧石野津貼的補助,家裏的夥食標準是一降再降,別說是肉,一星期能吃兩個雞蛋都阿彌陀佛了。眼瞅她人都瘦了一圈,哪還有心情管這虛頭巴腦的榮譽。
錢巧慧也正心煩意亂,揮手驅趕:“去去去,一邊去,別煩我!”
她原本指望林阿秀和顧小北那個刺頭處不來,她好趁機攪和,重新摻和顧家的事兒。可這麼多天過去了,那邊竟是風平浪靜,一點兒事兒沒有,眼看着騰房子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能不急嗎?就她在養豬場掙的那點兒工資,哪裏夠家裏開銷的?
“姑,這可咋辦啊?真要搬出大院,那咱們就更沒戲了!”錢巧慧急得直拍大腿,“那林阿秀看着挺潑辣的,咋就能容下顧小北那個小混蛋呢?”
“別啥事都問我!”錢婆子煩躁地罵道,“動動你的豬腦子!”
一旁被忽視的李強撇撇嘴,插話道:“上回我跟顧小北打架,根本沒人替他出頭!他那個後媽肯定不管他!”
“你說啥?”錢巧慧一把揪過兒子,照着他屁股就是幾巴掌:“你個沒眼力見的東西!我們現在巴結他還來不及,你還敢打他?離了顧家,你算個屁!”
李強被打得嗷嗷叫,委屈和憤怒一起涌上來,口不擇言地大吼:“你自己沒本事,憑啥打我?顧小北就是個蠢豬!他不配給顧叔叔當兒子!我要給顧叔叔當兒子!那麼威風的爸爸只能是我的!”
“你,兔崽子還敢犟嘴,大白天的,你做啥美夢!”錢巧慧氣得又要打。
“等等!”錢婆子卻眼睛猛地一亮,攔住了錢巧慧。
她渾濁的眼珠轉了轉,推開錢巧慧,把李強拉到自己身邊,“乖孫,你這想法好!有志氣!你聽奶奶給你說啊,你要是能給顧團長當兒子,那他以後的錢,他的家當,就都是你的了!”
李強用力點頭:“對!我就是要給顧叔叔當兒子!他穿着軍裝可威風了,崗亭那些哨兵都給他敬禮呢,以後我也要當團長!”
錢巧慧覺得荒謬:“姑,你糊塗了?人家有親兒子!”
“你才糊塗!”錢婆子瞪她一眼,壓低聲音,“林阿秀咱們惹不起,還惹不起一個顧小北嗎?她是個大人不好擺弄,一個小孩子還不好拿捏?讓他可勁兒闖禍,我就不信林阿秀能一直忍!只要她忍不了,管教起來,矛盾不就來了?”
李強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我知道咋辦!我現在是班長,有的是辦法整治顧小北!”
錢婆子聽了這話,臉上笑開了花,瞪了一眼錢巧慧:“瞧瞧,孩子都比你有腦子!對,就在學校整治他,最好鬧到叫家長!”
李強見錢婆子誇獎他,立馬順杆爬:“奶奶,那你要給我好處!顧小北有套改小的軍裝,總穿到學校顯擺,我也要!”
錢巧慧嘖了一聲:“少人來瘋,我上哪兒給你弄小軍裝去?瞎折騰!”
錢婆子卻嘿嘿一笑,擺了擺手,道:“這還不簡單?陸凜那癱子的櫃子裏,壓箱底的軍裝多的是!他都那樣了,還穿什麼軍裝?放着也是白放着,拿回來給我們強子改一身,不正合適?”
李強頓時歡呼起來,撲上去抱住錢婆子:“奶奶最好了!我要穿軍裝!我要當顧叔叔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