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竹苑內，沈靜檀坐在窗邊，暮色將她的側影勾勒得有些模糊。
手腕上那圈看不見的紅痕仿佛還在隱隱發燙，提醒着書房裏那短暫又漫長的片刻。
裴硯的失控，是真實的。他驟然加重的呼吸，他掌心異常的溫度，他指腹無意識的摩挲，還有那句意有所指的詩……
這些細節在她腦中反復回放，拼湊出一個與她認知裏那個冷面侯爺截然不同的形象。
他並非無動於衷。
但緊隨其後的，是他更甚以往的冰冷和驅逐。
那聲“退下”，不帶絲毫溫度，仿佛之前的親密接觸只是她的一場幻覺。
這種矛盾讓她心生警惕。
他的渴望與他的克制在激烈交戰，而身處風暴中心的她，任何一步行差踏錯，都可能被這交戰撕碎。
他可以是庇護，更可以是吞噬一切的深淵。
她需要更謹慎。
正凝神間，丫鬟端着一盞燭台進來，準備點燃室內熏香。
沈靜檀鼻翼微動，忽然覺得今晚的氣息有些不同。她常用的是一種清淡的蘭草香，安神寧心。
可此刻空氣中彌漫開的，卻是一股冷冽的、帶着木質氣息的味道。
很熟悉。
是裴硯身上的雪鬆香。
她目光轉向角落的香爐，果然，裏面放置的香餅顏色和形狀都與往日不同。
“這熏香……”她開口，聲音平靜。
丫鬟動作一頓，連忙放下燭台，垂手回道：“回夫人，是二爺吩咐下來的。
說此香寧神效果更佳，命奴婢爲您換上。”
丫鬟的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仿佛這是什麼了不得的恩典。
沈靜檀的心卻緩緩沉了下去。
寧神？
她看着那嫋嫋升起的、帶着他獨特氣息的青煙，指尖微微發涼。
這絕非簡單的關懷。
這是一種標記，一種無聲的宣告。
如同野獸在自己的領地周圍留下氣味，警告旁人，也……圈定所有物。
他人在墨韻堂，卻將他的氣息強勢地侵入了她的私人領域。
在她剛剛經歷了他逾矩的觸碰，試圖理清思緒的時候。
這舉動，帶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她想起他離去時冰冷的眼神，與此刻這充滿占有意味的熏香，形成一種詭異的割裂感。
他一邊因自己的失控而惱怒退卻，一邊卻又用這種方式，將她牢牢圈定在他的影響範圍之內。
“夫人？”丫鬟見她久未言語，試探地喚了一聲。
沈靜檀回過神，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淡淡道：“……有心了。”
兩個字，輕飄飄的，聽不出喜怒。
丫鬟鬆了口氣，以爲她是接受了這份“恩典”，便福身退了出去。
室內恢復了寂靜，只有那雪鬆香在無聲燃燒，冷冽的氣息絲絲縷縷，無孔不入，纏繞着她的呼吸，也纏繞着她的思緒。
沈靜檀走到香爐邊，靜靜地看着那緩緩燃燒的香餅。
良久，她伸出手，用指尖極快地拈起一小撮尚未燃盡的香末。
香末在她指尖，帶着微弱的餘溫，和那股獨屬於他的、冷冽逼人的氣息。
她低頭，看着指尖那一點深褐色的粉末，心底那個大膽的猜測越來越清晰——
從一開始，或許就不是她單方面的“勾引”與“求生”。
他的默許，他的縱容，他突如其來的解救，他逾矩的觸碰，乃至此刻這充滿掌控意味的熏香……這一切，串聯起來，指向一個可能。
她這位冷面小叔子，這位看似端方冷漠的靖安侯，對她這個“寡嫂”，恐怕早已生出了超出責任範圍的心思。
而他對此的態度，是矛盾的，是掙扎的，是既渴望靠近，又因禮法與自身驕傲而強行壓抑，最終化爲這種近乎偏執的掌控。
她不是唯一的獵手。
或者說，她以爲自己是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浮木，卻不知那浮木本身，早已張開了無形的網。
對她有肌膚飢渴症嗎……
沈靜檀輕輕捻動指尖，將那一點雪鬆香的粉末，慢慢碾成更細的碎末。
粉末從她指縫間簌簌落下，消散在空氣中，與那彌漫的香氣融爲一體。
她看着空了的指尖，眼神一點點變得清明而冷靜。
既然猜到了獵人的本質，那麼，作爲獵物，她該如何周旋，才能在這張逐漸收攏的網中，找到一線生機，甚至……反客爲主？
裂痕已經出現。
在他冰冷的僞裝下，也在她清醒的認知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