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籤!”
夏富貴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貪婪和算計。在他看來,夏蘭蘭這個女兒,能換來五百塊錢和一個鐵飯碗,已經是血賺了。至於親情?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嗎?
“好。”夏蘭蘭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將斷親書和印泥,又推了過去。
夏富貴拿起筆,手有些抖。他雖然不識幾個字,但自己的名字還是會寫的。他歪歪扭扭地在立書人後面寫上了“夏富貴”和“王桂花”(他代籤)的名字。
寫完,他又抓起自己的大拇指,在紅色的印泥上重重一按,隨即在名字上蓋下了一個清晰的指印。
那一抹紅色,像血一樣刺眼。
也像一把刀,徹底斬斷了夏蘭蘭和那個所謂的“家”之間,最後一絲聯系。
做完這一切,夏富貴搓着手,一臉諂媚地看向秦烈:“那個……首長,這字也籤了,手印也按了,您看那錢和工作……”
秦烈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對身後的警衛員小張使了個眼色。
小張心領神會,從隨身的挎包裏,拿出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啪”的一聲,扔在了桌子上。
信封沒有封口,露出了裏面一沓嶄新的“大團結”。
五十張十塊錢的鈔票,整整齊齊,散發着油墨的香氣。
夏富貴和夏金寶父子倆的眼睛,瞬間就直了,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夏富貴一把搶過信封,把錢倒出來,一張一張地數着,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後面去了。
“對,沒錯,是五百塊!”
秦烈看着他那副醜陋的嘴臉,眼裏的厭惡毫不掩飾。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張蓋了章的介紹信,扔了過去。
“這是部隊農場的招工介紹信,讓他明天去報道。工作是喂豬。”
“喂豬?”夏金寶的臉垮了下來,他以爲至少是個看大門的清閒活兒。
“怎麼?不想幹?”秦烈眉毛一挑,聲音冷了下來,“不想幹可以把介紹信還回來。有的是人搶着幹。”
部隊農場雖然是養豬,但那也是正經的工人編制,吃商品糧的!比在村裏刨地強一百倍!
夏富貴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勺上:“幹!怎麼不幹!謝謝首長!謝謝首長!”
他一邊說着,一邊手忙腳亂地把錢和介紹信揣進懷裏,生怕秦烈反悔。
“錢貨兩訖。”秦烈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現在,拿着你們的東西,滾。”
“是是是,我們馬上滾,馬上滾!”
夏富貴拉着還有些不情不願的夏金寶,點頭哈腰地退出了辦公室。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和他剛進來時判若兩人。
辦公室的門關上,隔絕了那對父子貪婪的嘴臉。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王政委看着桌上那份斷親書,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拿起結婚報告,蓋上了自己的章。
“小秦,小夏,恭喜你們了。手續我給你們辦加急,明天就能去縣民政局領證。”
“謝謝政委。”秦烈點了點頭。
他轉過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夏蘭蘭。
從夏富貴籤字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低着頭,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
秦烈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不管她表現得再怎麼堅強,終究是個女人。被親生父親這樣明碼標價地“賣”掉,心裏肯定不好受。
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
可他的手還沒落下,夏蘭蘭卻猛地抬起了頭。
她沒有哭。
非但沒有哭,她臉上還綻放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發自內心的,無比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撥開烏雲的太陽,明媚,耀眼,晃得秦烈心神一蕩。
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女人笑起來,竟然這麼好看。那雙桃花眼彎成了漂亮的弧度,裏面像是盛滿了星星,亮得驚人。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籤了字的斷親書,像是捧着什麼稀世珍寶。她先是吹了吹上面的墨跡,然後又仔細地折疊好,妥善地放進了自己的布包裏。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頭,對秦烈和王政委,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你們。”
她的聲音裏,帶着如釋重負的輕快。
從今天起,她夏蘭蘭,徹底自由了。
再也沒有人,可以拿“孝道”和“親情”來綁架她,壓榨她。
她的人生,終於可以由自己做主了。
秦烈看着她臉上那抹真心的笑容,心裏某個地方,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忽然覺得,那五百塊錢和一份工作,花得真他媽的值。
能換來她這樣一個笑容,好像……也不虧。
“走吧。”他壓下心頭那點異樣的情愫,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硬,“去看看兒子,然後……回家。”
回家。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夏蘭蘭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
她有家了。
一個真正屬於她和石頭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