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再次發病了。
沈微尖叫起來,老師們聞聲趕來時,陸燼已幾乎失去意識,眼神渙散,身體仍在無法自控地顫抖,手還死死攥着沈微的袖子。
蘇曼匆匆趕來醫院時,臉上毫無血色。
她在急救室外緊緊抱住沈微。
“微微,”她哽咽着,聲音破碎不堪,“阿姨知道這很過分,對你很不公平……但是……求你,幫幫阿燼,好嗎?”
“只有你能讓他平靜下來……”她的話沒有說完,身體發抖,眼淚浸溼了沈微的肩頭。
是不是因爲她,陸燼才會發病的。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刺鼻,沈微看着崩潰的蘇阿姨,心頭茫然又沉重。
急救室的門緊閉着,而沈微覺得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從那天起,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她不再主動提起“朋友”這個詞,也不再試圖讓陸燼理解“大家都可以是朋友”的概念。
她的世界開始主動收縮,以匹配陸燼那個只有她一個人的世界。
陸燼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他發現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他身上,她的時間幾乎完全屬於他。
這讓他感到安全和滿足,發病的頻率也顯著降低了。
大人們都爲這種好轉而欣慰不已。
蘇曼摸着沈微的頭,感激地說:“微微,多虧了你,阿燼好多了”
可沒有人看到,沈微笑容裏的勉強。
這段被迫的“共生”關系,對沈微而言,過早的摻雜了習慣和責任。
沈微降下車窗,傍晚微涼的風灌進來,試圖吹散心頭那份因回憶而愈發沉重的滯澀感。
剛才在“無聲火”,陸燼驟然爆發的陰鷙和失控,那雙眼裏熟悉的偏執與痛苦,瞬間將她拖回了那些疲憊不堪的歲月。
就在這時,挎包裏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拉回了她的思緒。
電話是秦教授打來的。
“秦教授?”
“微微,有個難得的機會!”
電話一接通,秦教授就迫不及待的開口,“維也納A樂團有個文化交流項目,原定的鋼琴手突發急病去不了,名額空出來了,我立刻推薦了你”
沈微的心頭一跳,幾乎脫口而出,“是那個有馬庫斯·萊茵大師參與的項目嗎?”
“對!就是他牽頭!所以我說機會難得”,秦教授顯得很興奮,“就是時間非常趕,明天中午的航班。怎麼樣,你能安排開嗎?”
“能!我能!謝謝老師!我馬上準備!”驚喜沖散了先前沉重的情緒,沈微忙不迭地應下。
掛了電話,她仍覺得有些不真實感。
馬庫斯·萊茵大師!
那是她崇拜了整整十年的鋼琴巨匠,是她琴房裏海報上的人物。
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甚至得到他的指點,這份喜悅暫時淹沒了所有關於陸燼的紛亂思緒。
她看了眼時間,已是日暮西沉,必須立刻回去收拾行李了。
翌日中午,B市國際機場航站樓,人潮涌動。
同行者中還有秦教授另一位得意門生,比她高一屆的學長周瑾。
他留着及肩長發,穿着剪裁得體的休閒西裝,藝術家氣質渾然天成。
看到沈微,他主動走過來,笑容溫和:“沈微學妹,聽秦教授說這次是你一起去,真好。”
沈微禮貌回應,“周師兄。這次要麻煩你多關照了。”
面對這位才華橫溢、在圈內已小有名氣的學長,她帶着幾分敬重。
“別客氣”,周瑾笑了笑,“互相學習。說起來,我也是馬庫斯·萊茵大師的樂迷,真的很期待見到大師本人。”
直到坐上飛往維也納的飛機,系好安全帶,沈微握着已經調成飛行模式的手機,看着舷窗外逐漸變小的城市輪廓。
馬上就下午兩點了......
昨晚收拾行李時,她不是沒想過要告知一下陸燼她要出差的事情。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想起昨天下午陸燼那副蠻橫質問的樣子。
強烈的疲憊和抗拒感攫住了她。
她閉上眼,搖了搖頭。
既然已經決定不再卷入陸燼的生活,又何必再主動告知呢?
她試圖說服自己。
說到底,他們之間不過是一樁定制鋼琴的交易。
她支付報酬,他提供樂器和服務,僅此而已。
她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向他報備自己的行蹤去向。
歐洲的行程忙碌而充實。
沈微全身心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與來自各地的藝術家交流碰撞,汲取靈感,每一天都收獲滿滿。
最讓她興奮的當然是在抵達維也納的第三天,終於見到了那位神壇上的人物——馬庫斯·萊茵大師。
她甚至有幸在一個小型研討會上彈奏了一曲。
結束後她還得到了大師的點評。
那位頭發銀灰、眼神睿智的大師微微頷首,灰藍色的眼睛裏帶着欣賞,"你的肖邦彈得很不錯,特別是第二敘事曲,處理得很有自己的想法。"
沈微激動得臉頰緋紅,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連聲道謝。
最後她鼓起勇氣和馬庫斯·萊茵大師合了影。
照片上,她笑得眉眼彎彎。
興奮之下,她將合影分享到朋友圈和微博,配文:“夢想照進現實的一天”
評論區瞬間炸開了鍋。
林又又第一時間尖叫留言:“啊啊啊寶貝太棒了!!”
秦教授回了個豎大拇指的表情。
下面還有無數羨慕的評論:
"太棒了!居然見到了萊茵本尊!"
"羨慕哭了!師姐威武!"
"這是什麼神仙機會!期待師姐更多分享!"
“微女神沖鴨!走向世界!”
……
沈微抱着手機,縮在酒店柔軟的沙發裏,樂呵呵地一條條翻看點贊和評論。
身體的疲憊被幸福感沖刷殆盡,只覺得這一路的奔波都值了。
在歐洲的最後一晚。
或許是連日高強度的奔波耗盡了精力,沈微睡得格外沉。
不知是凌晨幾點,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沈微從睡夢中被吵醒,她困得眼皮都掀不開,意識模糊地摸索到手機。
勉強眯着眼瞥見屏幕上一個+86開頭的陌生號碼,沒有署名。
“誰啊......”她不滿地嘟囔,睡意正濃,被無故吵醒,任誰都會煩躁。
她拇指一劃,按了側面的靜音鍵,翻身將臉埋進枕頭,“神經病……這麼晚擾人清夢...”
屏幕又亮了幾下,最終,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