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問道峰。
此峰形如巨劍倒插，直入雲霄。峰頂被削平，鋪以白玉石板，方圓百丈，便是“問道台”。台周立着九根盤龍石柱，柱頂鑲嵌留影石，可將台上景象投射至各峰，供全宗弟子觀看。
問道台，問道心，斷是非，定生死。
自古以來，在此台上論道辯法者有之，生死決鬥者有之，審判罪責者亦有之。今日，因一人之故，問道台將再次開啓。
清晨，天色微明，已有數千弟子從各峰匯聚而來，圍在問道台周圍。外門弟子、內門弟子、甚至一些執事、長老，都或明或暗地關注着這場聽證。
陸離斬殺黃泉引路人、廢趙虎周雲、誅殺鬼面人、登頂外門風雲榜榜首……這一系列事件，早已讓他成爲宗門風雲人物。而今日，他將在問道台上，面對內門長老周遠山的質詢。
成則名正言順，前途無量；敗則修爲盡廢，身敗名裂。
“來了！”
人群中一陣騷動。
只見一道白衣身影，沿着石階緩步而上。他步伐從容，氣息內斂，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只是來赴一場尋常聚會。
正是陸離。
一月閉關，他氣質愈發沉穩。煉氣九層的修爲毫不掩飾，卻又不顯張揚，只如深淵靜水，深不可測。他一出現，台下喧譁聲頓時小了許多，無數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敬畏，有幸災樂禍。
陸離走到問道台中央，負手而立，閉目養神。
不久，數道流光從主峰方向飛來，落在問道台東側的高台上。爲首一人，身穿紫袍，面容陰鷙，正是內門長老周遠山。他身後跟着數位長老，其中有煉丹長老莫懷遠，還有幾位執法堂的執事。
周遠山目光如刀，落在陸離身上，冷冷開口：“陸離，你可知罪？”
陸離睜眼，平靜反問：“敢問周長老，弟子何罪之有？”
“哼！”周遠山一拍扶手，“你修煉魔功，殘害同門，勾結外敵，證據確鑿！今日在問道台上，當着全宗弟子的面，你若老實交代，或可留你一命。若冥頑不靈……休怪門規無情！”
話音落下，台下譁然。
修煉魔功，殘害同門，勾結外敵——這三條罪名，任何一條都足以廢去修爲，逐出宗門！
陸離卻笑了：“周長老說我修煉魔功，可有證據？”
周遠山看向身旁的莫懷遠。莫懷遠是個白胖老者，笑眯眯的，眼中卻閃爍着精光。他起身，取出一枚留影珠，靈力激發。
光影投射在半空，正是陸離在虎嘯院廢趙虎、在酒樓廢周雲的畫面。畫面中，陸離出手時周身灰芒繚繞，吞噬對手靈力，看起來確實有幾分邪異。
“諸位請看，”莫懷遠聲音溫和，卻字字誅心，“此子所用功法，可吞噬他人靈力，壯大己身。此等邪功，與魔道何異？且他修爲進展神速，短短數月從煉氣一層躍至九層，若非修煉魔功，豈能如此？”
台下議論紛紛。確實，陸離的進境太過駭人，已超出常理。
周遠山趁勢逼問：“陸離，你還有何話說？”
陸離神色不變：“弟子所修，乃家傳功法《青雲訣》，正大光明，何來魔功之說？至於吞噬靈力……那是弟子天賦異稟，體質特殊，可吸收駁雜靈氣煉化己用。周長老若不信，可請掌門或太上長老親自檢測。”
“強詞奪理！”周遠山冷笑，“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檢測功法屬性！”
他揮揮手，一名執法執事捧着個玉盤走上台。玉盤中央嵌着一塊透明晶石，名爲“鑑靈晶”，可檢測修士靈力屬性，並顯現異種能量波動。
“將手放上去，運轉功法。”執事面無表情道。
台下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陸離緩步上前，伸出右手，按在鑑靈晶上。他運轉《混沌吞天訣》，但暗中催動了蘇瑤所授的“冰魄藏神訣”。
鑑靈晶亮起光芒！
先是白色——代表無屬性靈力。隨即，白芒中分出四色：黃、藍、青、黑，分別對應土、水、風、陰四系。四色光芒交織，卻不顯駁雜，反而和諧流轉，最終歸於一種混沌難明的灰色。
沒有一絲一毫的魔氣、血氣、或其他邪異能量波動！
“這……”執事愣住了。
台下更是一片譁然！
“四種屬性？不，是五種？那灰色是什麼？”
“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靈力屬性……”
周遠山臉色一沉：“不可能！定是你用了什麼手段遮掩！”
陸離收回手，淡然道：“周長老若不信，可請太上長老親自探查。但若查無實據……周長老誣陷弟子，又當如何？”
周遠山眼中閃過狠色，剛要說話，一道蒼老卻威嚴的聲音忽然響起：
“夠了。”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一道青影憑空出現在高台上，是個須發皆白、面容清癯的青袍老者。他站在那裏，氣息如淵如嶽，明明沒有刻意釋放威壓，卻讓全場瞬間寂靜。
“參見掌門！”台上台下，所有弟子、長老齊齊躬身。
玄天宗掌門，青陽真人，元嬰中期大修！
青陽真人目光掃過周遠山，後者頓時冷汗涔涔。他又看向陸離，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此事本座已盡知。”青陽真人緩緩開口，“陸離所修功法，雖奇特，卻非魔功。其斬殺黃泉妖人，有功於宗門。周長老，你護犢心切可以理解，但無憑無據誣陷弟子，有失長老風範。”
周遠山臉色慘白，咬牙道：“掌門明鑑，此子修爲進境實在可疑……”
“修仙一途，機緣各異。”青陽真人打斷他，“陸離身懷特殊體質，進境快些，有何可疑？莫非周長老認爲，天賦異稟者，皆有罪？”
這話重了。周遠山不敢再言，只能躬身退下。
青陽真人看向陸離，語氣緩和：“陸離，你父親陸青雲曾是我宗棟梁。你既繼承其志，當勤修不輟，勿負宗門栽培。”
“弟子謹記。”陸離躬身。
“此外，”青陽真人話鋒一轉，“三個月後，宗門將舉行‘七峰會武’，選拔優秀弟子進入‘天墟秘境’歷練。外門前十皆有名額。你既爲外門第一，當好生準備。”
七峰會武！天墟秘境！
台下頓時炸開鍋。天墟秘境是玄天宗掌控的一處上古遺跡，五十年開啓一次，其中機緣無數，是弟子們夢寐以求的造化之地！
陸離眼中精光一閃：“弟子定當盡力。”
青陽真人點點頭，身形緩緩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掌門親至，一錘定音。
周遠山等人臉色鐵青，卻不敢再發難，只能狠狠瞪了陸離一眼，拂袖而去。
問道台上，只剩陸離一人。
他站在白玉台上，衣袂隨風，目光掃過台下數千張面孔。那些目光中，有羨慕，有嫉妒，有敬畏，也有隱晦的殺機。
他知道，今日雖過了明面一關，但暗處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周遠山不會罷休，黃泉教的報復隨時可能到來，還有那個即將出關的楚狂……
但，那又如何？
他轉身，一步步走下問道台。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
從今日起，陸離這個名字，將真正響徹玄天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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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台風波後，陸離並未回冰凝峰，而是直接去了外門事務殿。
他如今是外門第一，有權選擇一處獨立的修煉洞府。他選了最偏僻、但靈氣最濃鬱的“青雲洞”——據說當年他父親陸青雲也曾在此修行。
洞府位於外門後山深處，背靠懸崖，面朝雲海，環境清幽。內部空間頗大，有修煉室、丹房、靜室，甚至還有一小片靈田。洞府外有天然陣法守護，安全性極佳。
陸離布下自己的禁制後，開始閉關鞏固修爲。
煉氣九層，混沌四象道基已成，但境界尚未圓滿。他需要時間打磨靈力，參悟本源，爲築基做準備。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消化黃泉碑碎片中的幽冥本源，並將其徹底融入混沌道基。
閉關第三天，他取出黃泉碑碎片。
巴掌大的骨片靜靜躺在掌心，觸感冰涼。陸離神識探入，那些古老的符文再次亮起，幽冥本源絲絲縷縷滲出。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吞噬，而是嚐試參悟。
符文如蝌蚪遊動，組合成詭異的圖案。陸離全神貫注，識海中混沌漩渦緩緩旋轉，與符文產生共鳴。
漸漸地，他“看”到了一幅模糊的畫面：
一條渾濁的黑色大河，奔流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河上沒有橋，只有無數浮沉的蒼白手臂。河對岸，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兩個古字——黃泉。
黃泉河，奈何橋，輪回碑……
這是幽冥地府的景象！
畫面一閃而逝，陸離卻渾身冷汗。剛才那一瞬間，他仿佛真的置身黃泉河畔，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凍結神魂的幽冥死氣。
“這碎片中，竟封印着一絲黃泉河投影！”太初聲音凝重，“黃泉道統果然圖謀不小，竟想在此界打通幽冥通道！”
陸離心中凜然。若黃泉教真能打通兩界通道，引幽冥死氣入侵，整個青雲州乃至東域，都將化作鬼蜮！
“必須阻止他們。”陸離沉聲道。
“憑你現在？不夠。”太初毫不客氣，“至少需要元嬰修爲，且有克制幽冥的法寶。當務之急，是提升實力，查清他們的計劃。”
陸離點頭。他再次運轉《吞天訣》，這次不是吞噬，而是“解析”。混沌靈力包裹住幽冥本源，將其一絲絲拆解、分析，領悟其中蘊含的“死亡”“輪回”“寂滅”等法則碎片。
這是一個緩慢而艱難的過程。幽冥法則與生靈本性相悖，稍有不慎便會被死亡氣息侵蝕，輕則折壽，重則神魂俱滅。
但陸離有混沌靈力護體，又有四象道基平衡，竟硬生生抗住了侵蝕，並從中提煉出對自己有用的部分。
七天後，他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幽暗光芒。
他攤開右手，掌心浮現一縷灰黑色氣流——這是融合了幽冥本源的混沌靈力，兼具吞噬與寂滅雙重特性，威力倍增。
“此靈力，可命名爲‘混沌死氣’。”太初評價，“雖只是雛形，但已觸及生死法則邊緣。善用之，可成殺招；濫用之，恐遭天譴。”
陸離收攏氣流，心中已有計較。
閉關第十五天，洞府外傳來叩門聲。
是蘇瑤。
她帶來兩個消息：一是楚狂已正式下戰書，約陸離七峰會武上一決高下；二是內門傳來密報，周遠山與莫懷遠近期頻繁接觸，似乎在謀劃什麼。
“楚狂的戰書，你可接可不接。”蘇瑤道，“但周遠山那邊，你要小心。我懷疑……他與黃泉教有勾結。”
陸離並不意外。趙坤是周遠山的人，趙坤勾結黃泉，周遠山豈能幹淨？
“可有證據？”
蘇瑤搖頭：“周遠山行事謹慎，抓不到把柄。但莫懷遠最近在大量收集‘血魂草’‘陰魄石’等邪道煉丹材料，這很可疑。”
血魂草、陰魄石，都是煉制魔丹、滋養鬼物的材料。玄天宗是正道宗門，嚴禁弟子接觸這些。
“你想怎麼做？”蘇瑤問。
陸離沉吟片刻：“引蛇出洞。”
“怎麼說？”
“七峰會武，是天墟秘境名額之爭，各峰皆會派出精銳。周遠山若要搞鬼，必會在此機會下手。”陸離眼中寒光閃爍，“我們就給他這個機會。”
蘇瑤蹙眉：“太冒險了。天墟秘境雖是宗門掌控，但內部環境復雜，若他在秘境中動手腳……”
“正因環境復雜，他才敢動手。”陸離道，“而我，也需要一個……合理的殺人場合。”
蘇瑤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終點頭：“我會安排人暗中盯着。但你記住，保全自身爲首要。”
“放心。”陸離頓了頓，問道，“鎮魔淵那邊，可有進展？”
蘇瑤神色凝重：“我派人暗中查探過，鎮魔淵外圍的封印有鬆動跡象。守淵長老說是正常波動，但我總覺得不對。另外……我在封印石壁上，發現了這個。”
她取出一張拓印的圖案，遞給陸離。
圖案很模糊，依稀能看出是一條盤繞的青龍，龍口銜着一枚珠子。圖案下方，刻着四個古字：青龍銜珠。
青龍銜珠……
陸離忽然想起父親日記中那句話：黃泉現世，青龍鎮之。
青龍，難道指的是這條青龍圖案？珠子又是什麼？
“鎮魔淵深處，恐怕藏着大秘密。”蘇瑤低聲道，“我師尊暗示過我，此事涉及宗門千年隱秘，讓我不要深究。但我覺得……這與你父親有關。”
陸離握緊拓印圖案，眼中閃過決然。
七峰會武後，他必須去鎮魔淵走一趟。
無論那裏藏着什麼，他都要查個水落石出。
蘇瑤離開後，陸離繼續閉關。
距離七峰會武還有兩個多月，他必須盡快提升實力。煉氣九層還不夠，他需要至少煉氣大圓滿，甚至……嚐試沖擊築基！
但築基需要“築基丹”，更需要一處靈氣充沛、無人打擾的閉關之地。這兩樣，他都沒有。
“築基丹丹方我有，藥材也可用貢獻點兌換。”陸離盤算，“但閉關之地……天墟秘境或許是個機會。”
天墟秘境靈氣濃鬱，且有諸多隱秘洞府。若能在秘境中築基，不僅安全，還能借助秘境靈氣夯實道基。
就這麼定了。
七峰會武，奪取名額；天墟秘境，尋機築基。
計劃清晰，陸離心中一片平靜。
他取出那卷《影殺九式》獸皮，開始參悟後三式。
第四式：如影隨形。講的是貼身纏鬥，如影附骨，讓敵人疲於應付，露出破綻。
第五式：無光之夜。極致的隱匿與爆發，在敵人最鬆懈的瞬間，給予致命一擊。
第六式：魂斷幽冥。融合神魂攻擊的殺招，一劍出，斬肉身，滅神魂，徹底絕殺。
這三式，已觸及刺殺之道的精髓，需要極高的悟性和實戰磨礪。
陸離在洞府中一遍遍演練，劍光如影，殺氣內斂。
修煉之餘，他也開始繪制符籙、煉制簡單法器，爲秘境之行做準備。
時間一天天過去。
洞府外，山花開了又謝，雲海聚了又散。
而陸離的氣息，愈發深沉如淵。
直到某日，洞府禁制被一道傳訊符觸動。
符中只有一行字：
“七峰會武，三日後開始。速來主峰抽籤。”
陸離睜開眼，眸中混沌色光芒一閃而逝。
他起身，推門而出。
山風凜冽，吹動他白衣獵獵。
該出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