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別墅那一夜，蘇晏幾乎未曾合眼。黑暗中每一個細微的聲響，每一次呼吸的起伏，另一側地鋪傳來的溫熱體溫，尤其是那個輕柔的掖被角動作和那句低沉模糊的嘆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腦海裏無限放大、循環播放，將他的理智和堅持攪得天翻地覆。
天光微亮時，他才勉強迷糊了一會兒，醒來時身旁的地鋪已經空了，整理得一絲不苟，仿佛昨夜那令人心慌意亂的親近只是他的一場旖旎夢境。
他走出臥室，發現凌曜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客廳的矮幾前用平板電腦處理郵件。晨光透過精致的紙拉門，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淺金色，側臉線條清晰冷峻，似乎又完美地變回了那個疏離難測的商業帝王。
“醒了？”凌曜聽到動靜，抬起頭，目光在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停留了一瞬，語氣平淡無波，“早餐馬上送到。”
“早，凌總。”蘇晏低聲道，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快步走進浴室洗漱，心跳卻因那短暫的對視而再次失序。他用冷水拍打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用早餐時，氣氛依舊沉默。精致的日式定食擺放在兩人面前，卻絲毫勾不起蘇晏的食欲。他埋頭小口喝着味增湯，只想盡快結束這頓煎熬的早餐。
“今天上午沒有安排，下午程斐來接。”凌曜忽然開口，打破了寂靜，“你可以自由活動。”
“好的，謝謝凌總。”蘇晏應道，心裏想的卻是寧願回房間待着，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觸。
吃完早餐，服務員進來安靜地收拾餐具。凌曜起身，似乎準備去書房處理未完的公務。蘇晏也立刻站起來，想趕緊回房間避開。
兩人幾乎同時走向門口。空間並不狹窄，但不知是因爲蘇晏心不在焉，還是凌曜的步伐稍快了一步，就在交錯而過的瞬間——
蘇晏垂在身側的手背，極其偶然地、輕輕地擦過了凌曜自然垂落的手。
只是一瞬間的、羽毛般的接觸。
皮膚相觸的地方卻像是驟然迸發出微小的電流，酥麻感順着神經末梢急速竄開，直抵心髒，帶來一陣猝不及防的戰栗。
蘇晏猛地縮回手，像是被灼熱的火星燙到一般，整個人都驚得微微一顫，心跳驟然漏跳一拍後開始瘋狂擂鼓，耳根不受控制地瞬間漫上滾燙的熱意。他甚至不敢去看凌曜的表情，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急於拉開這令人心慌的距離。
凌曜的腳步也頓住了。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剛被碰到的手背，那短暫的、微涼的、細膩的觸感仿佛還殘留着。然後，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蘇晏微微泛紅的耳廓、驟然躲閃的眼神和那明顯有些慌亂的臉上。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具體的情緒，但那專注的凝視本身，就足以讓蘇晏感覺被注視的那片皮膚都在發燙，無所遁形。
空氣仿佛凝滯了數秒。周圍只剩下服務員輕輕收拾餐具的細微碰撞聲。
蘇晏緊張得幾乎能聽到自己過速的心跳聲，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過於激烈的反應。只是一個意外觸碰而已，他爲什麼反應這麼大？
然而，凌曜什麼也沒說。
他沒有質問，沒有調侃，甚至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或疑惑的表情。他只是極輕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剛才被碰到的那只手的手指，仿佛在無意識地回味那瞬間的觸感。隨即，他便像是無事發生一般，神情自若地收回目光，側身從蘇晏身邊從容走過，徑直走向了書房。
仿佛剛才那刹那的停頓和深邃的凝視，只是蘇晏過度緊張下的又一個錯覺。
直到書房的門輕輕合上，蘇晏才緩緩鬆了一口氣，後背卻驚出了一層薄汗。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背，那裏仿佛還殘留着那一觸即逝的、微涼的、屬於另一個男人的體溫和觸感。
爲什麼？ 只是一個意外觸碰而已。 爲什麼心跳快得像是要失控？ 爲什麼他的目光……讓自己感到如此心慌意亂？
他逃也似的回到臥室，關上門，背靠着門板，試圖用深呼吸平復狂亂的心跳，卻發現徒勞無功。指尖那短暫的觸感反復重現，每一次回想都帶來一陣新的悸動。
一整個上午，蘇晏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心煩意亂，劇本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午飯也是讓服務員直接送到房間用的。他刻意避開了與凌曜再次碰面的任何可能，仿佛外面有什麼洪水猛獸。
下午三點，程斐準時到來。回程的路上，凌曜依舊忙於處理公務，膝上放着筆記本電腦，神情專注。蘇晏則靠着車窗，假裝閉目養神，試圖掩飾內心的波瀾。
只是，在車子一次經過減速帶輕微的顛簸中，假寐的蘇晏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歪向了凌曜的方向。
在他慌忙想要穩住身形之前，凌曜的手臂似乎極其自然地、短暫地在他身側虛擋了一下，防止他撞到車窗或是失去平衡。那手臂並未真正觸碰到他的身體，卻形成了一個保護性的姿態，隨即又很快收回，自然得如同一種本能反應。而凌曜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電腦屏幕，仿佛剛才那個細微的動作從未發生。
但蘇晏卻清晰地感覺到了。
那份短暫的、克制的、未觸及的保護姿態，和上午那個意外的、引發電流的摩擦交織在一起，在他心裏反復回蕩，激起更深的漣漪。
他偷偷睜開眼，看向身旁的男人。凌曜神情冷峻專注，側臉線條完美得像雕塑。
蘇晏的心，卻再一次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和混亂。
這個男人，時而冷漠如冰，時而又流露出難以忽視的細致和溫柔（哪怕只是下意識的）。那些看似越界的舉動，那些短暫的觸碰，那些深邃難懂的目光……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指尖那短暫的、無意的觸感，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早已不再平靜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無法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的漣漪。
這出戲，他感覺自己快要演不下去了。 或者說，他害怕自己已經無法再將這一切，僅僅當作一場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