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氣泡在水晶杯裏上升,像無數個急於掙脫的浮華夢境。
宴會廳裏流淌着爵士樂,衣香鬢影間,蘇星韞覺得自己像一枚誤入珍珠貝群的卵石。
沈亦安爲她挑選的晚禮服是霧霾藍的真絲緞,後背鏤空的設計讓夜風貼上皮膚時激起細密的戰栗。
她站在巨型棕櫚樹的陰影裏,看着沈亦安像一尾錦鯉,在觥籌交錯間遊刃有餘地穿梭。
“就當陪我看場戲。”
三小時前,沈亦安把禮服塞進她懷裏時眨着眼睛。
“況且——”她拖長語調,指尖掠過禮服腰線的珍珠繡片,“某些人要是見你總穿着圖紙味的襯衫,該怪我照顧不周了。”
此刻那珍珠正硌在蘇星韞的腰際,提醒着她這個世界的光怪陸離。
某個建材商的兒子端着酒杯晃過來,領結歪斜,酒氣像黏稠的蜜糖裹住她。
“蘇小姐的設計真是……嗝……靈氣逼人。”他的手即將貼上她裸露的背脊。
時間突然變得粘稠。
“李公子。”
威士忌的琥珀色液體在水晶杯壁震蕩,杯沿精準抵住那只意圖不軌的手腕。
趙聿盛的聲音從她頭頂落下來,帶着笑,卻讓周遭溫度驟降。
“令尊沒教過你怎麼拿酒杯?”
他站在她身後,沒有觸碰她,但整個空間的空氣都仿佛被他掌控。李公子的酒瞬間醒了,倉皇退開時差點撞翻香檳塔。
蘇星韞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覺肩頭一沉,帶着體溫的西裝外套已經裹住她。昂貴的面料上,雪鬆與威士忌的餘韻織成無形的結界。
“露台風大。”他俯身,呼吸掠過她耳尖,像夜鴉的羽毛掃過冰面,“或者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她搖頭,發絲擦過他西裝翻領,故意想留下來看一看他的表現。
外套下擺碰到她腿,那裏還殘留着昨日勘測工地時被蘆葦劃出的淺痕。奇異的安心像藤蔓纏繞上來——仿佛被毒蛇盤踞的玫瑰園,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帶。
“要不要吃點什麼?”他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摸出個紙包,展開是半塊壓碎的杏仁餅,“祥興記最後一份,搶贏了三個阿婆。”
餅屑落在他掌心紋路裏,像流星墜進預言家的圖譜。
她忽然想起機場初見他時,他指尖夾着的煙灰也是這樣簌簌落下,那時她以爲那是毀滅的餘燼。
“趙生好興致。”穿唐裝的老者舉杯示意。
趙聿盛轉身與人碰杯,衣角卻仍若有似無地貼着她的裙擺,如同猛獸圈定領地時尾巴的無意識纏繞。
晚宴像一鍋逐漸冷卻的湯。
她溜到露台,維多利亞港的夜風灌進外套,吹鼓的布料像黑色的帆。
遠處趙聿盛站在水晶吊燈下與人談笑,威士忌冰塊在他指間融化,當她數到第三聲遊輪汽笛,抬眼撞見他瞥過來的目光。
第三次對視時,她突然舉起偷藏的杏仁餅,隔着人海對他晃了晃。他愣怔片刻,眼底碎冰漾開,仰頭飲盡杯中殘酒時喉結滾動,像獵豹吞咽月光。
晚宴結束,他讓阿庭送她回家。
電梯門即將合攏的瞬間,他的手掌突然卡進門縫。金屬安全傳感器發出急促蜂鳴,如同被驚擾的夜蝠群。
“明天陪你去西貢看地質公園。”他撐住電梯門,氣息帶着威士忌的麥芽香,“日出時分的六角岩柱,你會喜歡。”
像是預言。
電梯下降時,蘇星韞靠着鏡面壁。鏡子裏映出她肩上他的外套,像黑夜裹住一縷雲。
長廊盡頭,他依然立在原地,霓虹穿過鏤空屏風在他身側投下龍鱗狀的光斑。
回到酒店套房裏,她抱起沙發上的西裝。
雪鬆氣息從褶皺裏漫出來,與昨日他拭去她唇邊糖漬的觸感重疊。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明日風向東北,溼度43%,宜看日出」
她走到窗邊,港島霓虹在雨中暈染成一片星海。
那個本該最擅長摧毀的人,卻爲她記住了黎明前最溫柔的氣象數據。指尖劃過冰冷玻璃,她在水汽上畫了朵山茶花,正好框住遠處中環碼頭啓航的渡輪。
而此刻的趙氏頂樓,趙聿盛摩挲着威士忌杯沿的唇印。監控屏幕裏,套房窗前那抹剪影正低頭輕嗅自己西裝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