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林晚幾乎足不出戶。小院的灶火日夜不熄,煙囪裏冒出不同尋常的濃煙,好在南城這種雜亂之地,家家戶戶爲了省炭,燒什麼的都有,倒也不甚顯眼。
她按照極其模糊的記憶,嚐試着不同的原料配比。石英砂、純鹼、石灰石的比例稍有差池,不是無法熔化,就是熔化物渾濁不堪,或者冷卻後直接碎裂。失敗了一次又一次,買原料的微薄積蓄飛快消耗,小院裏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顏色污濁的玻璃疙瘩。
張掌櫃悄悄送來的最新盈利,也大半填了進去。
焦躁、疲憊、以及一次次失敗帶來的挫敗感,幾乎要將她淹沒。手臂和臉頰被灼熱的煙氣燎出小泡,眼睛也熬得通紅。
就在她快要絕望,考慮是否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時,一次偶然調整了石灰石的比例,並嚐試用自制的簡易黏土坩堝延長了熔煉時間後——當那團熾熱粘稠的液體在特制的平滑石板上緩緩流淌、冷卻,最終呈現出一小片雖然帶着不少氣泡和雜質、卻前所未有地接近透明的淡綠色物體時,林晚的手指顫抖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片還溫熱的、巴掌大小的“玻璃”舉到眼前。透過它,能看到模糊扭曲的窗外景物。
成功了!雖然離純淨透明還很遠,但至少,它有了玻璃的雛形!
狂喜如同電流瞬間擊穿全身。但下一秒,更深的憂慮襲來。這只是萬裏長征第一步。如何去除氣泡和雜質?如何讓它更透明?如何控制形狀?如何批量生產?還有,這東西一旦面世,會引起怎樣的轟動和覬覦?
她看着手中這片粗糙的“綠玻璃”,又看看牆角所剩無幾的原料和錢袋,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逐漸清晰。
不能等完美品了。就利用現在這種不完美!
她連夜畫了幾張圖樣,第二天一早,讓張掌櫃找來一個信得過的、手藝靈巧但落魄的老銀匠。
“用這個,” 林晚將那片淡綠色玻璃和圖紙交給老銀匠,圖紙上畫着幾種簡單但別致的首飾式樣——鑲嵌不規則玻璃片的銀簪、耳璫,以及將小顆玻璃料與廉價彩石混串的手鏈。“按圖打造,玻璃怎麼鑲嵌好看怎麼來,不必追求平整。記住,對外只說這是南邊海外來的‘琉璃’,量少,稀奇。工錢加倍,但務必保密。”
老銀匠看着那從未見過的材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異,但聽到加倍工錢,忙不迭點頭應下。
同時,林晚再次調整了雲錦軒的策略。她讓張掌櫃暫停了草木拓印的試驗,集中所有能調動的資金和庫存,趕制一批結合了扎染、拼布和少量簡易刺繡的“精品”成衣和配飾,定價比之前高出一大截,但每一件都確保獨特,並配上“雲錦軒”特制的、印有簡單徽記的布質標籤。她要將“雲錦軒”和“獨特”、“精致”初步綁定。
幾天後,老銀匠送來了第一批鑲嵌着淡綠“琉璃”的銀飾。雖然工藝粗糙,玻璃雜質氣泡明顯,但在刻意打磨出的不規則形狀和銀飾的襯托下,那些瑕疵反而呈現出一種原始、拙樸的美感,在陽光下折射出朦朧的光暈,確實有幾分異域奇珍的意味。
林晚讓張掌櫃將這幾件首飾,連同那批“精品”衣飾,放在雲錦軒最顯眼的位置,標上令人咂舌的高價,並放出風聲:東家機緣巧合得了些海外琉璃和南疆秘染技法,數量極少,先到先得。
起初無人問津,高昂的價格讓尋常顧客望而卻步。但很快,這種“奇貨可居”的姿態和那些確實與衆不同的物件,吸引了一些尋求獨特、彰顯身份的小富之家和文人雅客的注意。第一支琉璃銀簪被一位附庸風雅的富商買去討好妾室,接着是一條拼染的“精品”披帛……
雲錦軒的名字,伴隨着“海外琉璃”、“秘染”、“獨家精品”的傳聞,開始在小範圍的特定人群裏悄然流傳。雖然銷量遠不如平價貨品,但單件利潤驚人,資金回流速度加快。
林晚將賺到的錢,除了維持鋪子運轉和支付老鬼劉那份幹股,大部分再次投入玻璃實驗和采購更多樣、更優質的原料。她需要更透明、更純淨的玻璃,需要嚐試着色,需要研究吹制或壓制技術……
就在雲錦軒以這種“高冷”姿態慢慢打開局面,林晚的玻璃實驗艱難地取得一絲絲進展時,老鬼劉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王府的人,查到了李記染坊。” 老鬼劉臉色有些凝重,“雖然沒直接抓人,但李掌櫃被叫去‘問話’了。這家夥扛不住嚇,把你的圖樣和合作的事吐了個幹淨。幸好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和住處,只說是雲錦軒的張掌櫃接洽。現在,王府的暗樁恐怕已經盯上雲錦軒了。”
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李掌櫃果然靠不住!
“還有,” 老鬼劉壓低聲音,“‘彩華軒’的王胖子,好像搭上了瑞王府一個管事的線。瑞王和端王,一向不太對付。王胖子若是借着瑞王府的勢,來擠兌你,或者幹脆強奪你的方子……”
前有端王府追捕,側有瑞王府虎視,中間還有“彩華軒”這樣的地頭蛇使絆子。
林晚感到一陣寒意。她這個剛剛冒出點火星的苗子,轉眼間就要被各方勢力的陰影籠罩。
“劉爺有什麼建議?” 她強迫自己冷靜。
“兩條路。” 老鬼劉伸出兩根手指,“一,立刻收手,帶着現有的錢,離開京城,遠走高飛。二……”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和狡黠,“找一棵更大的樹靠着。端王你是指望不上了,瑞王那邊……或許可以談談?你那琉璃,還有染布的方子,就是敲門磚。不過,與虎謀皮,風險更大。”
離開?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掙出一線生機,剛看到一點希望的曙光。
投靠瑞王?無異於剛出狼窩,又入虎穴。而且,端王蕭靖珩若是知道她投靠了與他不對付的瑞王……
林晚站起身,走到窗邊。暮色四合,南城雜亂的天際線被染成一片暗紅。小院裏,那個簡陋的熔爐還散發着餘溫。
她不能走,也不能輕易投靠誰。
或許……還有第三條路。
一個更瘋狂,更冒險,但若能成,或許能一舉破局的路。
她轉過身,看向老鬼劉,眼中重新燃起那簇冰冷的、不肯服輸的火焰。
“劉爺,幫我遞個消息。”
“給誰?”
“端王府。” 林晚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告訴那位周管事,或者他背後的人——雲錦軒的東家,手裏有些‘新奇玩意兒’,想跟端王府……做筆生意。”
老鬼劉愕然瞪大了眼,像看瘋子一樣看着她。
找追捕自己的人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