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殿內,氣氛凝重如鐵。
玄霄宗宗主,玄靈子,端坐於主位。他面前的案幾上,茶盞的熱氣早已散盡。他的目光越過敞開的大門,望向後山那片刺破夜幕的燈火,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扶手。
殿內兩側,幾位長老分列而坐,人人面色各異。
“宗主,此事非同小可!”執法長老猛地一拍桌子站起,“後山禁地,三百年來寸草不生,如今卻憑空亮起鬼火,必是妖邪作祟!依我看,當立刻派弟子前去探查,將其撲滅!”
“鬼火?”負責宗門典籍的聞道長老搖了搖頭,撫着長須,聲音裏帶着一絲不確定,“老夫翻遍古籍,從未見過如此景象。那光芒溫暖祥和,不帶一絲陰邪之氣,倒像是……一種失傳的魂燈。”
“魂燈?”執法長老冷笑,“聞道長老,你該不會以爲,是三百年前那些‘罪人’顯靈了吧?”
聞道長老臉色一白,不再言語。
就在這時,一名弟子慌慌張張地從殿外跑進來,跪倒在地:“啓稟宗主!寂滅峰……寂滅峰的雲傾顏師姐,帶着阿竹師姐,求見!”
殿內衆人一片譁然。
“雲傾顏?是她搞的鬼?”
“她不是被罰在寂滅峰思過嗎?怎麼敢擅離職守?”
“還帶着阿竹……她們想幹什麼?”
玄靈子抬起手,止住了衆人的議論。他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讓她們進來。”
雲傾顏與阿竹,在無數道或驚愕、或好奇、或敵視的目光中,穿過大殿長長的通道。
她不再是那個衣着樸素、神情怯懦的孤女。一身素衣雖依舊簡樸,卻洗得幹幹淨淨,銀發被一根木簪隨意挽起,幾縷發絲垂在耳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眸。
那雙眸子,不再是單純的黑亮,瞳孔深處,隱約有赤金色的火焰紋在緩緩流轉,仿佛兩簇燃燒的星辰,平靜而深邃,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她步伐沉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衆人的心跳上。
阿竹跟在她身後,緊張地攥着衣角,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知道,從今往後,她要永遠站在傾顏姐姐這邊。
兩人走到大殿中央,雲傾顏停下腳步,不卑不亢地對着主位的玄靈子行了一禮:“外門弟子雲傾顏,拜見宗主。”
她的聲音清冷,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玄靈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將她看透:“雲傾顏,你可知罪?”
“罪?”雲傾顏抬眸,直視着玄靈子,“弟子不知。”
“放肆!”執法長老怒喝道,“你擅離禁地,引動後山異象,擾亂宗門,此乃大罪!還不跪下認罪!”
雲傾顏卻依舊挺直脊背,紋絲不動:“弟子所爲,皆有緣由。若宗主與諸位長老認爲這是罪,弟子……認。”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但請宗主與諸位長老,先看完這個,再定弟子的罪!”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縷赤金火焰在她掌心跳躍而起。火焰沒有灼燒她的皮膚,反而像有生命一般,在她手中盤旋、變幻。
“譁——”
大殿內再次響起一片驚呼。
“靈火?她什麼時候有這種本事了?”
“這火焰……好純淨的靈力!”
“不對,這火焰裏,怎麼有股魂力的味道?”
雲傾顏沒有理會衆人的驚呼,她心念一動,掌心的火焰猛地膨脹,化作一幅巨大的光影,懸浮在大殿半空。
光影中,呈現出的景象,正是後山禁地。
只見原本荒蕪死寂的山頭,如今燈火通明。一盞盞古樸的魂燈亮起,溫暖的橙黃光芒驅散了所有的陰霾與死氣。燈光下,隱約可見一座座恢弘的殿宇輪廓,雖然殘破,卻難掩昔日的輝煌。
而在那片燈火的中心,一座巨大的石碑上,用古篆刻着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御靈宗”。
“轟——”
這景象,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人心中炸響!
玄靈子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
執法長老臉色煞白,指着雲傾顏,手指顫抖:“你……你竟敢……”
聞道長老則激動得渾身顫抖,口中喃喃自語:“御靈宗……真的是御
靈宗的魂燈……它們竟然真的存在……”
雲傾顏收回火焰,光影消散。她看着玄靈子,聲音平靜卻擲地有聲:
“宗主,諸位長老。後山禁地,並非妖邪之地,而是我修真界曾經的一座豐碑——御靈宗的舊址。”
“而我,雲傾顏,承蒙御靈宗最後一位宗主澹台燼前輩,以及守墓人夜公子前輩的傳承,今日,特來向宗主稟明一切,並……”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請求玄霄宗,允許我重開山門,重建御靈宗!”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她這番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重建御靈宗?!
那可是被列爲禁詞、被八大仙門聯手剿滅的禁忌宗門!
她竟然敢當着玄霄宗宗主和所有長老的面,提出這種要求?
她瘋了嗎?
玄靈子死死地盯着雲傾顏,眼神變幻不定。他從這個少女平靜的面容下,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
那不是修爲上的壓力,而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威壓。
就在這時,雲傾顏再次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宗主,夜公子前輩,已經仙逝了。”
“什麼?”玄靈子失聲驚呼。
雲傾顏從懷中,取出那枚刻着“夜”字的銀色戒指,舉了起來:“這是他的命牌。他爲了保護弟子,耗盡了最後的生命,才引動了御靈宗的魂燈。”
她將夜公子如何引開蘇璃、如何將她托付給阿竹、如何在石殿中耗盡最後力量保護她的經過,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當然,她隱去了自己是澹台燼魂魄轉世的關鍵秘密。
當聽到夜公子竟是爲了守護宗門秘辛而犧牲,大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聞道長老老淚縱橫:“夜公子……原來他一直都在……”
玄靈子沉默了。
他看着雲傾顏手中那枚冰冷的戒指,又看看她那雙燃燒着赤金火焰紋的眼眸,心中翻江倒海。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玄霄宗,乃至整個修真界,都將因這個少女而改變。
他緩緩坐回座位,聲音疲憊而沙啞:
“雲傾顏,你可知,重建御靈宗,意味着什麼?”
雲傾顏迎着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
“弟子知道。意味着要面對八大仙門的質疑,意味着要背負三百年前的罵名,意味着要踏上一條充滿荊棘與鮮血的道路。”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堅定無比:
“但,弟子無所畏懼。”
“因爲,弟子所行之路,是正道。”
“御靈宗的傳承,並非禍害,而是守護。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後,亦是如此。”
“請宗主成全!”
她再次深深一禮,這一次,她的額頭,觸到了冰冷的地面。
阿竹見狀,也連忙跟着她,對着玄靈子重重地磕下頭去。
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玄靈子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決定。
玄靈子看着下方那兩個年輕的身影,看着她們堅定的背影,又看看窗外那片刺破黑夜的燈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揮了揮手,聲音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
“此事重大,容我……三思。”
“退下吧。”
走出宗主殿,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
阿竹長舒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好險,傾顏姐姐,我以爲宗主會直接下令把我們抓起來!”
雲傾顏沒有說話,只是抬頭,望向後山的方向。
那裏,是她的起點,也是她的歸宿。
她能感覺到,那片魂燈之中,有無數道微弱的魂魄在向她呼喚,在向她致敬。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着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
師父,你看到了嗎?
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她收回目光,看向遠方的天際。東方,已然泛起了魚肚白。
“走吧,阿竹。”她輕聲說,“我們的路,還很長。”
兩人並肩,朝着後山禁地的方向走去,身影漸漸融入那片溫暖的燈火之中。
大殿的陰影裏,玄靈子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他看着她們遠去的背影,眼神復雜,最終化爲一聲悠長的嘆息,消散在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