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水,悄然流逝。
沈清辭如同一粒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王家村這片淳樸的水域中,以最輕柔的方式漾開了一圈圈漣漪。
她沒有大張旗鼓,只是在日常的、不經意的交談中,如春雨潤物般,一點點滲透着自己的身世。
她深諳人心,完美運用了心理學中的共情與暗示。
北疆黑水鎮、瘟災、父母雙亡、祖母凌氏、南下尋根……
這些關鍵詞,被她巧妙地編織在幫王婆婆喂雞時的閒聊、教狗娃認字後的感慨、聽村口老人講述年景艱難時的適時詢問中。
她沒有痛哭流涕,只是偶爾在提及爹娘時,眼神會瞬間黯淡,聲音會微微哽咽,那強忍悲傷的倔強模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戳中人心。
很快,這些碎片化的信息,逐漸在王家村村民們心中拼湊出一個清晰、立體、可憐又懂事的少年形象。
村頭王婆婆家收留的那個從北邊逃難來的娃兒,叫沈清。
年紀小小,才十二三歲,就沒了爹娘,身子單薄得像根秋風裏的蘆葦,卻懂事得讓人心疼。
他不像村裏同齡的皮猴子那般瘋跑鬧騰,而是天天默默幫着幹活,劈柴、挑水、喂雞、掃地,力氣雖小,卻從不惜力。
他這次來揚州是爲了完成他爹沈硯之的遺願,尋找揚州城裏一門可能存在的、祖母娘家凌姓的遠親。
加上他沉靜乖巧,知書達理,還會主動教村裏的孩子們認字,村民們對他的同情和關照與日俱增,真心實意地把他當成了自己村的孩子。
就連後來,揚州城內清查瘦馬門餘孽的風聲漸緊,有衙役例行公事地巡查到王家村,盤問有無陌生面孔時,村民們都會不約而同地、帶着幾分維護地回應:
“官爺,咱村都是幾代的老住戶了,知根知底,沒啥生人。”
“對啊對啊,要真有什麼賊人,誰敢住在揚州城眼皮子底下的王家村啊?”
……
這種保護是自發的,源於日積月累的情感投入和沈清辭精心營造的良好印象,比任何威逼利誘都更加牢不可破。
而沈清辭,在贏得全村人信任的掩護下,利用幫王婆婆上山打柴、去河邊挑水的間隙。
開始了她真正的核心工作——僞造身份。
她通過系統數據庫,在腦海中調取清晰的官方印鑑圖譜。
然後尋找溪邊合適的軟石、質地細膩的木材,用磨得尖利的獸骨或鐵片碎屑,全神貫注地雕刻、模仿。
用采集來的特殊植物汁液混合炭灰,調制出簡易印泥,在精心做舊的紙張上,反復練習蓋章、書寫公文。
每一筆劃,每一處印痕的濃淡模糊,都力求符合一份真正歷經奔波、磨損嚴重的路引該有的樣子。
終於,一張完美的、帶着刻意磨損和污漬的路引完成了。
紙張泛黃,邊角毛糙,墨跡和官印因汗水和雨水的浸潤而略有暈染。
但關鍵信息——籍貫、事由、路線、籤押衙門印章等都清晰可辨,足以以假亂真。
與此同時,揚州城內的風暴,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逐漸平息。
經過近一個多月的全城戒嚴、大肆搜捕和清洗,瘦馬門這個盤踞揚州多年的毒瘤,被連根拔起。
這背後,有那些以爲兒子變了性的官員們滔天怒火的推動,也有宇文淵這位微服私訪的帝王暗中坐鎮和強力幹預。
他雖頂着女子容貌不便直接現身,但通過陳忠和秘密渠道,將查獲的瘦馬門罪證、與部分官員往來的黑賬,直接呈遞給了隨他秘密南下的心腹御史。
揚州城的高官只當是朝廷派來了鐵面無私的欽差大臣。
面對確鑿罪證和上方壓力,揚州官場震動。
那些原本還想保瘦馬門以維系財路的官員,爲了明哲保身,不得不忍痛斷臂,甚至主動參與清剿以撇清關系。
瘦馬門的覆滅已成定局。
雖然官府刻意壓制消息,但天女降罰、西域異人懲戒富家紈絝的故事,卻如同長了翅膀,在揚州百姓間悄然流傳。
故事裏,天女用法術讓爲富不仁的紈絝子弟變成了女人,還掏空了他們的家財。
對於深受權貴欺壓的平民百姓而言,這非但不是惡行,反而是大快人心的懲奸除惡。
因此,民間對那卷錢跑路的西域胡商並無多少惡感,反倒暗地裏拍手稱快。
這一天,午時三刻,瘦馬門一衆主犯、惡徒在揚州城最繁華的十字街口被當衆斬首。
劊子手鬼頭刀落下,血光沖天,污血染紅了刑場的青石板,圍觀百姓人山人海,議論紛紛,既有恐懼,也有釋然。
隨着這顆最大的毒瘤被鏟除,籠罩在揚州城上空的陰霾似乎一掃而空。
揚州城門緩緩打開,恢復了往日的車水馬龍。
一直通過村民閒聊和狗娃從貨郎那裏聽來的消息密切關注時局的沈清辭知道。
她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來了。
清晨,她向王婆婆和狗娃告別,只說今日城門開了,想進城去打聽一下凌家親戚的消息。
王婆婆心疼地塞給她兩個還熱乎的雜糧饃饃,又仔細幫她理了理那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叮囑道:“清兒,城裏人多眼雜,打聽不到就早點回來,莫要着急,婆婆這兒永遠有你一口飯吃。”
狗娃也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角。
沈清辭心中微暖,鄭重地點了點頭。
她背上那個小小的包袱,踏着晨露,走向打開的揚州城門。
守城的兵士懶洋洋地檢查着入城的人流,看到沈清辭這副瘦弱可憐的少年模樣,又瞥了眼她遞上的那份邊角磨損、印跡模糊的路引,並未過多盤問,揮揮手便放行了。
再次踏入揚州城,沈清辭的心境已然不同。
她目不斜視,徑直朝着揚州府衙所在的方向走去。
府衙門前還算肅靜,鳴冤鼓矗立一旁,石獅子威嚴。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換上恰到好處的惶恐與期盼,走到衙門口值班的書吏案前。
微微躬身,用帶着怯意的聲音說道:“差、差爺……小民沈清,從北疆黑水鎮來,想、想請官府老爺幫個忙……”
那書吏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面黃肌瘦、衣衫簡陋的少年,皺了皺眉:“何事?”
沈清辭連忙將那份路引雙手奉上,按照精心準備的說辭:“差爺,小民是來揚州投奔遠親的……可、可路上遇到了劫道的匪人,盤纏和……和身份文牒都被搶走了,就、就剩下這張路引了……”
“小民在揚州無落足之地,想請官府老爺行行好,幫忙查查,揚州城裏有沒有一戶姓凌的人家,是小民祖母的本家……小民爹娘都沒了,就指望這門親戚了……”
說着說着,眼圈微微發紅,演技渾然天成。
書吏接過路引,粗略看了看,紙張老舊,印章模糊但規制似乎沒錯。
近些年天子不仁,百姓遭難,這種事他見多了,流民丟失文牒也是常事。
他有些不耐煩,但看少年可憐,還是按流程記錄了一下。
“沈清是吧?北疆黑水鎮人,投親凌氏。行了,知道了。這事急不得,官府需要發文去你原籍核查,核對無誤才能給你補辦戶籍憑信。你先回去等着吧,有消息會通知你。”
說罷,將路引丟還給她,揮揮手示意她離開。
這個結果在沈清辭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