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林枝月本就素着一張臉,守了一晚上沒睡,眼下有淡淡的烏青和疲倦,一身簡單的棉布白裙,有些皺巴巴,襯得人更加單薄狼狽,透着與生俱來讓人憐惜的破碎。
她輕輕地握着宋新野的手,一雙泛紅的柳葉眼泛着水潤的霧澤,低垂着頭,再次低聲地道歉,嗓音微微澀啞,
“…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你。”
話音剛落,冰涼的手指被輕輕捏了捏,她指尖下意識地顫了顫,抬起頭。
宋新野回握住她的手,強忍着周身的疼痛笑了一下,“不怪你,不是你的錯。”
他整顆腦袋被紗布包住,只露出一雙隱忍的發紅的眼睛,和一張紅腫破碎的嘴唇。
那嘴角勉強擠出來的笑,顯得有些強裝的滑稽。
“保護女朋友,是身爲男朋友的職責,枝月,你先回校上課吧,或者先回宿舍休息一會兒,我身子骨硬着呢,這點傷,不用擔心,你也無需自責,乖。”
男人的聲音依舊溫柔寵溺,卻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疏離。
林枝月呼吸一滯,毫無血色的雙唇緊緊抿着,一顆懸着的心猛地一墜。
她當然知道,從來都是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宋家太子爺,偏偏就是這張天生招蜂引蝶的臉,心底卻又最是驕傲的。
昨晚他的臉被那幫惡徒狠狠踩在腳下的那一幕,還錐心刺骨地歷歷在目。
京圈太子野,何時受過這般臉面被按在地上摩擦,從心到身的巨大羞辱。
那幫人人高馬大,好幾個兩米出頭,氣勢凶的像一頭頭熊,說話的口腔帶着一股子東北大碴子味兒。
一出口,比她那賭鬼爹還離譜。
“什麼玩意兒?京圈汰漬液?我還廣東藍月亮呢,哈哈哈,咱就是說...婦炎潔,洗洗更健康?中不中?”
“哎呦我去…這是從哪個屯裏蹦出來的野生小可愛,成精了啊啊啊!”
“老妹兒瞅見沒?人家英雄救美靠肌肉,他就只會幹嚎,“嗷嗚——”型小狗,實錘嘍哈哈哈。”
哪怕她現在是他的女朋友,他也不想讓她看見他這麼狼狽的一面。
可她就是覺得,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費盡心思得來的這段感情終究只是短暫的交集,走不長久。
更別妄想,走到盡頭。
心底那滿懷期待的妄想在刹那間像是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林枝月只覺得心口酸酸脹脹得難受。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唇瓣幹澀,林枝月輕輕舔了舔唇,最終還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語調盡可能平靜地開口,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下課後再來看你。”
她說完起身,剛轉身準備離開。
同時,病房門被推開,沖進來一道墨綠色的身影。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響徹病房。
林枝月猛地被打得一個趔趄,白皙的臉頰頓時浮現一道巴掌印,嘴角隱隱滲出血腥味。
宋家大夫人顧漫是個講究人,打人就打臉。
打完了又是優雅的貴婦人模樣,字字句句高貴輕慢。
“就是你這個賤人,勾引我兒子,差點害死我兒子是吧?”
林枝月只覺得耳畔一陣嗡鳴。
強烈的屈辱感猛地壓過來,像是被四面八方的空氣擠壓着,忽然有幾分呼吸困難。
她手指用力地攥緊,緩緩地偏過頭,掃她一眼,視線落在她胸前的緬甸鴿血紅寶石項鏈上,停頓兩秒,眼底沒什麼情緒,
“阿姨,不是我勾引,是您兒子追的我。”
“呵,你還挺驕傲?”陸漫冷笑一聲,見她這副樣子,更加怒火中燒,揚起手又要打。
“住手!”
宋新野大聲呵斥,“媽,你再打一個試試!”
顧漫的手臂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她難以置信地側過頭去,目光死死釘在床上躺着的兒子身上,指着他,手指顫抖得厲害,
“你…你居然爲了這個女人,用這樣的話來威脅你媽?”
宋新野掀了掀眼皮,只一眼瞥過去,便收回了視線,那眼底的涼薄,讓顧漫腳底生寒。
“不是威脅,而是警告,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了,是我追的她,如果您還是我媽,就請尊重我,也尊重她。如果您們非逼着我娶一個不愛的女人,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林枝月用手捂住臉龐,驚愕地扭過頭望向他,眼淚刹那間奪眶而出。
“你……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顧漫一個踉蹌,身體仿佛失去全部力氣般倒在旁邊的沙發上,顫抖的手像得了帕金森綜合症一樣。
隨後一抹怨毒的眼神射向林枝月。
林枝月眼眶通紅,早已淚流滿面,心底一股名爲“勇氣”和“不甘心”的情緒絲絲縷縷蔓延開來,她抿緊唇,“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淚眼婆娑地抬起眼,望向顧漫,“阿姨,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但阿野愛我,我也愛他,請您…成全我們。”
宋新野詫異地盯着林枝月,眼底浮現一抹復雜的神色:“枝月,別這樣,你起來!”
他抬了抬腿,想下床,可是腿上吊着個石膏,只能眉頭緊擰着大喊外面的保鏢。
“保甲,進來,送林枝月回學校。”
站門口的保鏢甲走了進來,手上戴着一雙白色手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小姐,請。”
林枝月心底一咯噔,眼底的苦澀蔓延,抬手擦了擦眼淚,站起來,看了一眼宋新野,轉身離開了病房。
她一直很清楚。
門不當戶不對,是她妄想了。
從頭到尾,他只說過喜歡,並沒有說過愛。
但“喜歡”這種東西,一旦說出口,從來就是不受控的飛蛾撲火。
林枝月一走。
保鏢將門關上。
病房裏,氣氛僵直一瞬。
顧漫深深呼吸幾口氣,抬手揉着突突跳的太陽穴,讓自己冷靜下來,語重心長,
“新野,媽不解,這個世界不缺漂亮的女人,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糊湯?不就扇了一巴掌嗎?這女人哪裏值得你上崗上線,還跟媽較勁?”
“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你樂意怎麼玩,是你的事。但爲了她,不顧自己的性命跟那幫惡徒起沖突,到底是沖動了。”
“桑田那丫頭,雖說性子呆板無趣了點,小家子氣了點,你不喜歡她,但到底是懂事、乖順。”
“就爲了這麼個女人,你要跟你爸和老爺子反抗?宋家繼承人的位置你不要了嗎?你以前再怎麼玩,也不是這麼上頭,拎不清的啊。”
“鏗——”
S.T. DuPont 18K白金鑲嵌462顆鑽石的打火機落蓋的清脆聲在豪華的VIP病房陣陣回響。
宋新野嘴角扯出一抹笑。
良久。
才帶着笑意開了口,一貫的漫不經心,
“怕什麼,總不會真的要娶她。”
“哄小姑娘的套路而已,怎麼玩不是玩,我總有這個分寸。”
“但剛把人追到手,還沒玩夠呢,你就當着我的面打她,我不得維護她一下。”
聽此,顧漫心梗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嚴肅道:
“你看你傷成這副樣子,玩歸玩,可別把命搭進去了,我看那女人的面相,命犯煞星,克你,最好是趕緊給點錢打發了。”
宋新野長大後翅膀就更硬了,冷漠地看她一眼:“我偏不呢,別給我講封建迷信那一套,這件事我自己會解決,你做好你的宋家大夫人就行,別管我。”
林枝月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其他女人再漂亮,虛情假意只是爲了撈錢。
她除了漂亮,身上還有很多優點,聰明勇敢,吃苦耐勞,堅韌不拔,努力向上……
她前半生過得太苦了……即便爲了他的錢,他也心甘情願。
“你……”
顧漫氣的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