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門板被拍得山響,章昊從賬本上抬起頭時,窗外的日頭剛過晌午。他把鉛筆往耳朵上一別,起身開門,老周的汗珠子正順着皺紋往下滾,手裏捏着塊斷成兩截的電子表。
“小章,那南蠻子在東頭路口撒潑呢!”老周嗓子都啞了,“拿着這破表說是從你攤上買的,說你賣假貨,圍了半條街的人!”
章昊捏着那截斷表看了看,表帶接口處有明顯的齒痕,像是被人硬生生咬斷的,表盤背面光溜溜的——他賣的表都刻着個“昊”字,這明擺着是栽贓。
“周大爺,借您的修鞋攤用用。”章昊抓起桌上的鐵皮錢箱,“順便幫我喊幾個人,就說我在您攤前‘認親’。”
老周雖不明所以,還是點頭應了。等章昊推着板車到東頭路口時,外鄉人正站在塊石頭上唾沫橫飛,手裏舉着那截斷表:“大夥兒瞅瞅!三十塊買的表,戴了不到三天就斷了,找他退貨還被罵!這種奸商就該砸了他的攤子!”
人群裏幾個王虎的跟班跟着起哄,有幾個不明就裏的村民也皺起了眉。章昊沒急着辯解,反倒把板車往老周攤前一停,從箱底翻出塊新表,揚聲喊道:“各位街坊,我章昊在紅旗鎮擺攤快一個月,賣出去的表少說也有八十塊,敢說句沒坑過誰!”
他把新表舉高,陽光照在表盤背面:“我賣的表都有記號,這兒刻着個‘昊’字,大家可以去我攤上看,個個都有!”又指了指外鄉人手裏的斷表,“這表背面光溜溜的,表帶是咬斷的,哪位要是不信,現在就去我攤上驗!”
人群頓時起了騷動,幾個買過表的村民紛紛點頭:“對,我那表背面是有個字!”“我家那只也是!”
外鄉人臉色發白,還想嘴硬:“你……你是後來刻的!想耍賴!”
“我進貨時就刻好了。”章昊從錢箱裏掏出張進貨清單——這是他特意讓廣州的八字胡補寄的,上面蓋着個模糊的紅戳,“這是廣州那邊的單子,上面寫着‘帶標記’,張幹事那兒也有備案。”
正說着,趙幹事背着步槍從人群外擠進來,剛在鎮西頭訓完練。他聽旁邊人說了兩句,眉頭一擰:“拿塊破表造謠生事,當紅旗鎮沒人管了?”
外鄉人見勢不妙,想溜,卻被兩個買過表的青年攔住。趙幹事瞪着他:“要麼現在去派出所說清楚,要麼趕緊滾出紅旗鎮,再敢露面打斷你的腿!”
外鄉人哪還敢多待,抱頭鼠竄,連他那堆沒賣完的表都忘了拿。王虎的幾個跟班見勢不妙,也悄沒聲地溜了。
人群散去時,老周摸着下巴笑:“你這招‘認親’夠絕的,讓買過表的人自己說話。”
章昊收拾着攤子,心裏卻在盤算別的事。這場風波雖過,但王虎肯定不會甘心,得找個更穩當的營生,徹底站穩腳跟。
傍晚收攤時,李大叔提着瓶酒找上門,進門就往桌上一拍:“我就知道你小子有辦法!來,陪我喝兩盅!”
酒過三巡,李大叔突然壓低聲音:“鎮辦電器廠要黃了,你知道不?”
章昊心裏一動:“就是生產收音機零件的那個?”
“可不是嘛,”李大叔抿了口酒,“前兩年還行,這兩年技術跟不上,訂單都跑光了,上個月就停工了。鎮裏想把廠子盤出去,連設備帶廠房,五千塊就能拿下。”
五千塊在1983年可不是小數目,章昊賣表才攢了不到三千。但他知道這是個機會——有了廠房和設備,就能從倒騰貨物轉向實業,再也不用怕王虎這種地痞。
“這事兒誰說了算?”章昊往前湊了湊。
“張幹事管這事,”李大叔放下酒杯,“我跟他熟,你要是有意,我幫你搭個話。不過得抓緊,聽說王虎他叔也在盯着。”
章昊心裏一緊,王虎的叔叔在縣裏當個小官,要是被他搶了先,自己這點家底根本不夠看。他攥緊酒杯:“李大叔,您幫我約張幹事,我明天就去談!”
第二天一早,章昊揣着所有積蓄去找張幹事。辦公室裏,張幹事正對着份文件發愁,見他進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老李都跟我說了,你想盤電器廠?”
“是,”章昊把錢袋往桌上一放,“我想正經做點實業,給鎮上添點活計。”
張幹事打開錢袋看了看,又翻出電器廠的賬本:“五千塊,你這還差不少。”
“我能先交一半定金,”章昊趕緊說,“剩下的一個月內湊齊,您要是信得過我,我現在就去廠裏收拾,保證不讓設備再鏽下去。”
張幹事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行,我信你這小子一回。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一個月湊不齊錢,定金可不退。”
拿着張幹事開的條子,章昊直奔電器廠。鐵門鏽得拉不動,他找了根鐵棍才撬開,院子裏的荒草快沒過膝蓋,幾台沖床蒙着厚厚的灰,看着讓人心疼。
他正彎腰拔草,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是蘇清月,手裏還提着個布包:“我聽我娘說你盤下了這兒,給你帶了點吃的。”
章昊接過布包,裏面是兩個白面饅頭和一碟鹹菜。他咬了口饅頭,指着車間:“以後這兒就是咱們的廠子,等賺了錢,給你開工錢。”
蘇清月臉一紅,蹲下來幫他拔草:“我不要工錢,能幫上你就行。”
兩人正忙着,院門外傳來王虎的聲音:“喲,這不是章老板嗎?撿了個破爛廠還真當寶貝了?”
章昊直起身,就見王虎叼着煙站在門口,身後跟着兩個跟班。王虎瞥了眼蘇清月,眼神不懷好意:“清月妹子也在啊?這種破地方有啥好待的,跟哥去供銷社買糖吃。”
“王虎,說話客氣點。”章昊擋在蘇清月身前。
“客氣?”王虎往地上啐了口煙蒂,“這廠子我叔早就看上了,你小子識相點就趕緊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章昊冷笑一聲:“張幹事給我開了條子,有本事你去找他說去。”
王虎沒想到他手續都辦了,臉色鐵青,撂下句“你等着”,帶着人走了。
蘇清月看着他的背影,小聲說:“他肯定會來搗亂的。”
“讓他來,”章昊擦了擦手上的泥,“正好讓他看看,誰才是能在紅旗鎮幹成事的人。”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荒草搖曳的院子裏,第一次有了生氣。章昊知道,盤下廠子只是第一步,湊錢、修設備、找訂單,每一步都不容易。但他看着蘇清月認真拔草的樣子,心裏踏實得很。
晚上回家,章昊翻出王師傅給的地址,提筆寫了封信,讓八字胡幫忙再進一批電子表,這次要最好的貨。他知道,必須再去趟廣州,不僅要湊錢,還得找找能讓電器廠活起來的門路。
信投進郵筒時,月亮已經升了起來。章昊望着電器廠的方向,心裏默念:一個月,一定能湊夠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