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場不歡而散的鬧劇之後,江語把自己變成了工作的機器。
她刻意地、近乎偏執地投入到每一項瑣碎的任務中。給病人換藥、記錄生命體征、巡視病房、整理成堆的病歷。她讓自己忙得像個陀螺,沒有一秒鍾停歇,試圖用生理的疲憊來壓過心裏的翻江倒海。
她不再去想顧敘白那句“人財兩空”有多傷人,也不再去回味那捧被她親手丟進垃圾桶的香檳玫瑰。
她甚至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和顧敘白碰面的機會。他查房,她就去處置室;他開會,她就去病房。偌大的科室,硬是被她走出了兩種不同的時區。
這種刻意的躲避,同事們都看在眼裏,但誰也沒多問。大家只當她是和林舟鬧了別扭,又怕被顧主任抓住小辮子,所以格外收斂。
只有江語自己知道,她在躲的,從來不是林舟。
周五晚上,臨近下班,陳靜鬼鬼祟祟地湊了過來。
“江語,晚上有空嗎?一起去吃個飯唄?”
江語頭也沒抬,一邊錄入着數據一邊回絕:“不去了,我今晚夜班。”
“別蒙我了,我剛看了排班表,你明早才輪夜班。”陳靜一把按住她的鍵盤,幾乎是在哀求,“去吧去吧,就當陪陪我。科裏幾個同事組織的,慶祝凌老夫人的手術成功,大家都去。”
江語的動作頓住了。
大家......都去?
這個“大家”,包不包括顧敘白?
她不敢問。
“我真的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她找了個借口。
“哎呀,好江語,你就陪我去嘛。”陳靜開始撒嬌,抱着她的胳膊直晃,“這周忙得跟狗一樣,就當出去放鬆放鬆。再說了,張醫生他們幾個單身漢也在,你陪我去,我好歹有個伴兒,不然多尷尬。”
江語看着陳靜那張寫滿“拜托了”的臉,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陳靜是科裏少數幾個真心待她好的人。她實在不忍心拂了她的面子。
“......好吧。”她最終還是鬆了口,“但說好了,就吃個飯,我不能待太晚。”
“沒問題!”陳靜立刻眉開眼笑,生怕她反悔似的,拉着她就往外走,“地方都訂好了,就在醫院附近,一家新開的音樂餐吧,聽說氣氛特好。”
音樂餐吧燈光昏暗,舒緩的民謠在空氣裏流淌。
陳靜拉着江語推開包廂門的時候,裏面已經坐滿了人,鬧哄哄的一片。科室裏的醫生護士來了大半,桌上擺滿了啤酒和果盤。
江語的目光下意識地在人群裏掃了一圈,心頭一鬆。
顧敘白不在。
她提起的心,悄然落了地。
“江語來了!快坐快坐!”一個年輕的男醫生熱情地招呼。
江語被陳靜按着,在一群人中間坐下。她有些不適應這種熱鬧的場合,只是安靜地坐着,聽大家聊天。
正聊得起勁,包廂的門又被推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包廂裏瞬間安靜了一秒,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
“顧主任來了!”
“哇,沒想到顧主任真的會來!”
江語的心,在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驟然停跳。
是顧敘-白。
他脫了白大褂,只穿了件簡單的黑色T恤,襯得他肩寬腿長,身形挺拔。昏暗的燈光柔和了他臉部冷硬的線條,讓他看起來少了些在醫院時的攻擊性,卻多了幾分致命的吸引力。
他怎麼會來?
他不是從來不參加這種無聊的集體活動嗎?
江語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幾乎是本能地低下頭,拿起桌上的果汁,試圖把自己藏起來。
顧敘白被衆人簇擁着,在主位坐下。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全場,在江語低垂的頭頂上,似乎停頓了零點一秒,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
聚會的氣氛因爲他的到來,被推向了高潮。
有人提議玩遊戲,真心話大冒險。老套,但永遠是活躍氣氛的最佳選擇。
酒瓶在桌上飛速旋轉,所有人都緊張又興奮地盯着。
第一輪,瓶口指向了陳靜。她選了大冒險,被罰去隔壁包廂跟一個陌生帥哥要微信。
第二輪,瓶口指向了一個男醫生,他選了真心話,被逼問出了自己暗戀科裏小護士的秘密,引來一陣哄笑。
江語全程低着頭,心不在焉地攪動着杯子裏的冰塊。她只想當個透明人,盼着這場酷刑早點結束。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跟她開玩笑。
新一輪開始,旋轉的酒瓶像是被設定了程序,速度越來越慢,最終,瓶口穩穩地、精準地停在了顧敘白的面前。
整個包廂都沸騰了。
“顧主任!顧主任!”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所有人都等着看這位高冷男神的好戲。
顧敘白靠在沙發上,神情淡漠,似乎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他抬眼掃了衆人一眼,薄唇輕啓,吐出三個字。
“真心話。”
起哄聲更大了。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問什麼問題才能挖出這位大神主任的猛料。
最後,一個膽子大的女醫生站出來,笑着問出了那個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
“顧主任,請問,你談過幾段戀愛?”
這個問題一出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八卦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顧敘白。
江語的心跳,也在這一刻徹底失控。她攥着杯子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也想知道。
這七年,他身邊有沒有過別人?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顧敘-白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在他唇邊劃過一道性感的弧線。
然後,他放下酒杯,抬起眼。
他的目光在喧鬧的人群中穿過,像一支精準的箭,直直地射向了角落裏的江語。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江語的眼裏,只剩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裏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緒,復雜,深沉,像一片無星的夜海。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然後,她聽見他用那貫有的、沒有起伏的聲線,清晰地開口。
“一段。”
說完,他像是覺得自己的注視太過刻意,目光不經意地滑開,落在了別處,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一個無意識的掃視。
可江語的心,卻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雷,在胸腔裏轟然炸開。
一段。
他說,一段。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這兩個字在瘋狂地回響。
是他和她的那一段嗎?
還是說,這七年裏,他和別人,也只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她不知道。
她只覺得,那道眼神,像一根滾燙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