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上,風起雲涌。
冷千秋負手而立,一襲灰衣在晨風中微揚。他看起來六十許人,面容清癯,雙目開闔間精光內蘊,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宗師氣度。身後二十餘名黑衣勁裝的漢子如標槍般挺立,氣息沉穩,行動間整齊劃一,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朝廷鷹犬。
“孟浩然,你私藏朝廷要犯,該當何罪?”冷千秋聲音平淡,卻帶着一股無形的威壓,令人心悸。
孟浩然臉色蒼白,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他雖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面對冷千秋這等先天宗師,仍感壓力如山。
“冷總捕頭,張五俠夫婦乃江湖俠士,並非朝廷要犯。”孟浩然咬牙道,“這其中必有誤會。”
“誤會?”冷千秋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張翠山勾結明教妖女殷素素,又與其父殷天正暗中聯絡天鷹教,意圖不軌。這樁樁件件,皆有實據。孟浩然,你若是識時務,便束手就擒,老夫或可替你向朝廷求情,留你全屍。”
孟浩然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林淵卻上前一步。
“冷總捕頭,張五俠是貧道師叔,武當弟子。不知朝廷可有確鑿證據,證明張五俠勾結明教?”林淵不卑不亢地問道。
冷千秋目光轉向林淵,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是何人?”
“貧道青淵,武當宋遠橋門下。”
“武當……”冷千秋眼中精光一閃,“宋大俠的弟子?倒是好膽色。不過,武當雖是名門正派,卻也需遵朝廷法度。張翠山之事,證據確鑿,不容辯駁。你若執意包庇,休怪老夫不念武當情面。”
林淵心念電轉。
冷千秋是先天高手,硬拼絕無勝算。但他既然沒有直接動手,說明事情還有轉圜餘地——或許朝廷方面也有顧忌,不願與武當徹底撕破臉。
“冷總捕頭,可否借一步說話?”林淵忽然道。
冷千秋眉毛一挑:“你想說什麼?”
“事關重大,請總捕頭移步。”
冷千秋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好,老夫倒要聽聽,你有什麼話說。”
兩人走到一旁,林淵壓低聲音道:“冷總捕頭,張五俠之事,貧道略知一二。此事涉及江湖恩怨,更涉及一樁武林公案。若總捕頭執意拿人,恐怕會引發江湖動蕩,屆時朝廷也難以收場。”
“你在威脅老夫?”冷千秋眼神一冷。
“不敢。”林淵平靜道,“只是陳述事實。張五俠夫婦如今已在武當庇護之下,總捕頭若強行拿人,便是與武當爲敵。武當雖不願與朝廷沖突,但若師門長輩受辱,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冷千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小子,你倒是會說話。不過,你以爲抬出武當,就能嚇住老夫?”
“非是恐嚇,而是提醒。”林淵從懷中取出一物,“總捕頭可識得此物?”
那是一枚白玉令牌,正面刻着蓮花,背面是一個“月”字。
冷千秋臉色微變:“明月樓的‘月’字令?你怎麼會有此物?”
“一位朋友所贈。”林淵沒有明說,“那位朋友說,若在江南遇到難處,可持此牌去明月樓求助。”
冷千秋盯着令牌看了半晌,眼神變幻不定。
明月樓是江南最神秘的組織之一,據說背後有朝廷高層的影子,連六扇門也不願輕易得罪。這年輕道士能得明月樓的令牌,身份絕不簡單。
“你想如何?”冷千秋語氣緩和了幾分。
“請總捕頭行個方便,讓張五俠夫婦離開。”林淵道,“至於朝廷那邊,貧道可保證,張五俠回武當後,絕不會再涉足江湖恩怨,更不會與朝廷爲敵。”
冷千秋沉吟良久。
他此次南下,確實接到了捉拿張翠山夫婦的命令。但命令中也有暗示:若遇武當強力阻攔,可酌情處置。顯然,朝廷也不願因張翠山之事與武當徹底翻臉。
而且,這年輕道士手持明月樓的令牌……明月樓那位“月姑娘”的身份,連他也忌憚三分。
“罷了。”冷千秋終於開口,“看在武當和明月樓的面子上,老夫今日可以放你們一馬。但你們須答應老夫三件事。”
“總捕頭請講。”
“第一,張翠山回武當後,十年內不得下山。”
林淵點頭:“可以。”
“第二,殷素素需與天鷹教徹底斷絕關系。”
“這……”林淵略一遲疑,“貧道需問過張夫人。”
“第三,”冷千秋目光如電,盯着林淵,“你需隨老夫去一趟六扇門,配合調查。”
林淵心中一凜。
去六扇門?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但他面上不動聲色:“不知總捕頭要調查何事?”
“襄陽知府孫大人之子遇襲一案。”冷千秋淡淡道,“有人舉報,凶手是一個年輕道士,武功高強。而你恰好出現在襄陽,又在此地現身,嫌疑不小。”
林淵明白了。
這是孫公子的報復。他不敢直接與武當爲敵,便通過官府施壓。
“總捕頭明鑑,貧道在襄陽時,確實與孫公子有些沖突,但那是他先行動手,貧道只是自衛。”林淵坦然道,“至於遇襲一案,與貧道無關。”
“是否有關,需調查後才知。”冷千秋道,“你若清白,老夫自會還你公道。”
林淵心念電轉。
若此時拒絕,冷千秋必定翻臉,張翠山夫婦就危險了。但若答應,去了六扇門,生死便由人掌控……
“好,貧道答應。”林淵做出決定,“不過,需等貧道護送張五俠夫婦安全離開後。”
冷千秋深深看了他一眼:“可以。三日後,你到安慶府六扇門分舵見老夫。”
“一言爲定。”
兩人談妥,回到衆人面前。
孟浩然等人緊張地看着他們,不知結果如何。
冷千秋掃了衆人一眼,朗聲道:“今日之事,到此爲止。孟浩然,你好自爲之。”
說罷,他轉身一揮手:“撤!”
二十餘名黑衣漢子迅速集結,跟隨冷千秋離去,轉眼間便消失在晨霧中。
衆人都鬆了口氣。
殷素素扶着張翠山上前,感激道:“青淵道長,多謝你救命之恩。”
“張夫人客氣了。”林淵擺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需盡快離開。”
孟浩然點頭:“我已安排好了馬車,就在山下。道長,你們隨我來。”
一行人匆匆下山。
山腳處,三輛馬車早已等候多時。孟浩然將張翠山夫婦扶上第一輛馬車,又讓殷離和兩個天鷹教弟子上了第二輛。林淵則與孟浩然同乘第三輛。
車夫揚鞭,馬車緩緩啓程。
車廂內,孟浩然神色凝重:“道長,冷千秋此人城府極深,他今日放我們走,必有後手。你答應去六扇門,恐怕凶多吉少。”
林淵點頭:“貧道明白。但當時形勢所迫,不得不爲。”
“你可有計劃?”
“先護送張五俠夫婦回武當,再從長計議。”林淵道,“倒是孟莊主,聚賢莊已毀,你今後有何打算?”
孟浩然苦笑:“老夫在江南經營數十年,還是有些根基的。莊雖毀了,但產業還在。待安頓好張五俠夫婦,老夫會去杭州暫避風頭。”
他頓了頓,又道:“道長,冷千秋要你三日後去安慶府,你當真要去?”
“既然答應了,自然要去。”林淵平靜道,“不過,貧道不會坐以待斃。”
他從懷中取出月姑娘給的玉牌,若有所思。
明月樓……月姑娘……或許,這是一個轉機。
馬車行了半日,已離開聚賢莊百裏之外。
中午時分,衆人在一處小鎮歇腳。
林淵爲張翠山檢查傷勢,發現寒毒雖已驅除大半,但經脈受損嚴重,需長期調養。他運功爲張翠山梳理了一遍經脈,又開了一副溫養的藥方。
張翠山氣色好了許多,靠坐在馬車中,對林淵道:“青淵師侄,這次多虧你了。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們夫婦恐怕已遭不測。”
“五師叔言重了。”林淵道,“同門有難,自當相助。”
張翠山嘆了口氣:“當年我與素素成婚,便料到會有今日。只是沒想到,連累聚賢莊的孟老莊主……”
“五師叔不必自責。孟莊主是重情重義之人,他既肯相助,便是將你們視爲至交。”
張翠山點點頭,忽然壓低聲音:“青淵,你可知朝廷爲何如此緊盯着我們夫婦?”
林淵心中一動:“可是因爲……謝遜師叔?”
張翠山臉色微變:“你知道了?”
“師父曾提過一些。”林淵道,“不過具體內情,並不清楚。”
張翠山沉默片刻,緩緩道:“當年我與素素流落冰火島,與謝遜大哥結爲兄弟。後來回歸中原,各大門派便一直追問謝遜大哥的下落。朝廷那邊,更是將謝遜大哥列爲頭號要犯,連帶着我們也成了眼中釘。”
“謝遜師叔現在何處?”林淵問道。
張翠山搖頭:“我也不知。當年分別時,他說要尋一處隱秘之地隱居,再不涉足江湖。但以他的性子,恐怕不會甘心就此沉寂……”
他頓了頓,又道:“青淵,這些話你記在心裏便好,切莫對外人提起。謝遜大哥雖行事偏激,但並非惡人。當年他全家被滅門,才性情大變。這其中是非曲折,難以說清。”
林淵點頭:“貧道明白。”
正說着,殷素素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翠山,該吃藥了。”
張翠山接過藥碗,忽然想起什麼,問道:“素素,無忌孩兒現在如何?可還好?”
殷素素眼眶一紅:“無忌……他中了玄冥神掌,寒毒纏身,現在武當山由祖師爺照料。但祖師爺說,若找不到根治之法,恐怕……”
張翠山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痛苦之色。
林淵見狀,開口道:“五師叔、五嬸放心,無忌師弟的寒毒,貧道已有眉目。”
兩人同時看向他。
“祖師爺曾說,要解玄冥神掌之毒,需以至陽功法或藥物化解。”林淵道,“貧道此行南下,除了尋找你們,也在探尋解毒之法。”
“可有什麼發現?”殷素素急切問道。
“《九陽神功》。”林淵吐出四個字。
張翠山眼睛一亮:“九陽神功?那可是少林絕學,早已失傳百年了。”
“未必。”林淵道,“貧道得到線索,《九陽神功》的全本,可能藏在昆侖山的一處秘境之中。”
“昆侖山……”張翠山沉吟道,“那裏山高路遠,且環境險惡,尋找起來怕是不易。”
“再難也要去。”林淵堅定道,“待護送你們回武當後,貧道便動身前往昆侖。”
殷素素感動道:“青淵,你爲我們一家做的已經夠多了。昆侖之行凶險萬分,我們不能再讓你冒險。”
“五嬸此言差矣。”林淵搖頭,“無忌師弟是武當弟子,也是貧道的師弟。救他,是分內之事。”
張翠山看着林淵,忽然道:“青淵,你修煉的可是純陽無極功?”
“正是。”
“純陽無極功……”張翠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當年我也曾想修煉此功,但祖師說我心性未定,陽氣過盛,恐走火入魔,便傳了我武當九陽功。如今看來,祖師的眼光果然獨到。”
他頓了頓,又道:“你如今修煉到第幾層了?”
“第三層。”
張翠山一驚:“第三層?你才多大年紀?”
“僥幸有所奇遇。”林淵沒有多說。
張翠山點點頭,不再追問,轉而道:“純陽無極功至陽至剛,與《九陽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你若能找到《九陽神功》,兩相對照,或許能讓你修爲大進。”
“五師叔說得是。”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林淵見張翠山面露疲色,便告退出來。
他回到自己的馬車,盤膝打坐,調息養神。
與蔣天雄一戰,與冷千秋對峙,又爲張翠山療傷,這幾日消耗頗大。好在純陽無極功恢復能力極強,幾個周天下來,真氣已恢復七七八八。
他睜開眼,從懷中取出系統獎勵的《神行百變》秘籍,細細參悟。
這門輕功確實精妙,共分三層境界:第一層“移形換影”,可在方寸之地快速騰挪;第二層“分身化影”,能制造殘影迷惑對手;第三層“神行百變”,身形如鬼魅,來去無蹤。
林淵現在只是初窺門徑,勉強達到第一層。但即便如此,在與敵交戰時也已大占便宜。
“若能練到第三層,便是先天高手,也未必能輕易抓住我。”
他心中有了計較。
接下來的路還很長,既要應對冷千秋和六扇門,又要前往昆侖尋找《九陽神功》,必須盡快提升實力。
三日後,安慶府。
林淵將張翠山夫婦托付給孟浩然和殷離,獨自一人來到六扇門分舵。
這是一座氣派的府邸,門前蹲着兩尊石獅,門楣上懸着“六扇門”的金字招牌。守門的兩個捕快見林淵是道士打扮,上前盤問。
“貧道青淵,應冷總捕頭之約前來。”林淵遞上拜帖。
一個捕快接過拜帖看了一眼,臉色微變:“道長請稍候,我這就去通報。”
片刻後,那捕快回來,恭敬道:“道長,總捕頭有請。”
林淵跟隨他走進府邸。
穿過前院,來到正堂。冷千秋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見林淵進來,點了點頭:“坐。”
林淵在他下首坐下,有仆役奉上茶來。
“你很守時。”冷千秋放下茶盞,“張翠山夫婦呢?”
“已安全離開。”林淵道,“此刻應在回武當的路上。”
冷千秋不置可否,轉而問道:“孫公子遇襲一案,你有什麼話說?”
“貧道還是那句話:與貧道無關。”林淵坦然道,“當日在襄陽,孫公子確實曾派人襲擊貧道,但貧道只是自衛,並未傷他性命。至於他後來遇襲,貧道毫不知情。”
冷千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襲擊孫公子的人,用的是武當劍法?”
林淵心中一凜。
武當劍法?
這分明是栽贓!
“總捕頭明鑑,武當弟子衆多,但會使武當劍法的,未必就是武當弟子。”林淵冷靜道,“江湖上偷學武當劍招的人不在少數,有人想借此嫁禍武當,也未可知。”
冷千秋微微一笑:“你倒是鎮定。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此事確實疑點重重,孫公子平時作惡多端,仇家不少。有人想借武當之名殺他,也是可能的。”
他頓了頓,又道:“但此事既然涉及武當,老夫便不能不管。青淵道長,你可願協助老夫調查?”
林淵眉頭微皺:“總捕頭想讓貧道如何協助?”
“很簡單。”冷千秋道,“留在六扇門,待案情查明後,再行定奪。”
這分明是軟禁!
林淵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總捕頭這是信不過貧道?”
“非也。”冷千秋搖頭,“只是例行公事。你若清白,待真相大白後,老夫自會還你自由。”
林淵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總捕頭,明人不說暗話。你留貧道在此,恐怕不只是爲了孫公子一案吧?”
冷千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哦?那你說說,老夫還有什麼目的?”
“張五俠夫婦。”林淵緩緩道,“總捕頭雖然放他們離開,但心中仍有不甘。留貧道在此,既是對武當的牽制,也是想從貧道口中探聽謝遜的下落。”
冷千秋臉色一沉。
“你很聰明。”他冷冷道,“但聰明人往往死得快。”
“總捕頭過獎了。”林淵平靜道,“貧道既然敢來,自然有所準備。”
“什麼準備?”
林淵從懷中取出月字令,放在桌上。
“明月樓的令牌,只能保你一時,保不了你一世。”冷千秋淡淡道,“而且,你可知道明月樓爲何要幫你?”
“請總捕頭指教。”
“明月樓的那位月姑娘,身份特殊,連老夫也要讓她三分。”冷千秋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但她幫你,未必是好事。你卷入的,可能比你想的還要深。”
林淵心中一動。
月姑娘的身份,連冷千秋都忌憚?
她到底是什麼人?
“多謝總捕頭提醒。”林淵收起令牌,“但貧道既然已經卷進來了,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總捕頭,你若執意留貧道在此,貧道也無話可說。但武當那邊若久無貧道消息,恐怕……”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
冷千秋盯着他看了許久,終於嘆了口氣。
“罷了,你走吧。”
林淵一愣。
這麼容易就放他走?
“不過,”冷千秋話鋒一轉,“你需答應老夫一件事。”
“總捕頭請講。”
“三年之內,不得離開中原。”冷千秋一字一句道,“你若違反此約,老夫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性命。”
林淵心中快速盤算。
三年不離中原?這倒不是什麼難事。他本來就要去昆侖找《九陽神功》,昆侖雖然偏遠,但也在中原範圍內。
“好,貧道答應。”
冷千秋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塊黑色令牌,拋給林淵。
“這是六扇門的‘客卿令’,持此令牌,可在各地六扇門分舵得到協助。但也要記住,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六扇門監視之下。”
這是既給甜頭,又加束縛。
林淵接過令牌,拱手道:“多謝總捕頭。”
“不必謝我。”冷千秋擺擺手,“你走吧。記住,三年之約。”
林淵轉身離開。
走出六扇門分舵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座氣派的府邸。
冷千秋這個人,深不可測。今日放他走,必有所圖。
但不管怎樣,總算是暫時脫身了。
接下來,該去昆侖了。
《九陽神功》,張無忌的寒毒,還有他自己的修爲提升……
一切都迫在眉睫。
林淵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安慶府的街道。
陽光正好,前路漫漫。
江湖,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