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說這話時,是有些心虛的。
在世家眼裏,傅世子前途無限,即便沒有侯府世子身份,也可以憑借才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想與之結親的府門數不勝數。
若非當年自家小姐趁火打劫,這樁婚約也落不到她頭上。畢竟對傅世子獻殷勤的貴女不在少數,沒有一個引起過他的側目。
宋詩詩努努嘴,“我讓你去和侯夫人身旁伺候的丫頭打通關系,以此得知他的近況,這事可有眉目了?”
月落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奴婢剛剛得來的消息,世子爺在黃金屋將買書婦人攔下,似乎想與她相識。此事已被侯夫人壓下,並未引起關注。”
“婦人?”宋詩詩眉頭微蹙,“世子哥哥不會飢不擇食,糾纏已婚婦女,定是誤會一場。他近日在大理寺理案子,許是太過疲累。”
想着,宋詩詩朝外吩咐,要小廚房煲湯,打算晌午後去大理寺送溫暖。
月落連忙阻止,“今日世子爺休沐,他並不在大理寺中。”
“哦——”
“小姐還是將嫁衣盡早定下,畢竟紅蓋頭已着人繡制了。”
宋詩詩這才想起讓人代替女紅的事,“我讓你別找繡坊中有名繡娘,可還記得?”
那些人的繡樣思路快被各大世家用爛了,她要裝作自己親手所制的紅蓋頭,就必須另辟蹊徑,選擇其他人沒用過的繡娘。
月落點頭,“小姐放心,我定的繡娘才從外地來京城,從未接手過本地刺繡活計,絕對不會在世家面前穿幫。”
“那就好。”
宋詩詩緩口氣,邁步往外走去。
即便傅長鈺不在乎,可她也想做他最美的新娘,大婚當日定要豔壓全場。
月落跟在身後,沒再多言。
她知道小姐一心牽掛傅世子,也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小姐。當局者迷,她只能按照大夫人的意思,盡力促成這段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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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與傅長鈺在街市上碰見後,沈璃更警惕了。
她把自己關在房中,對着銅鏡描摹妝發,寥寥數筆將眉眼調整開,收斂嬌俏氣息,添了幾分清冷英氣。
青兒看見後,感嘆道:“這鬼婆所教妝法真是神奇,小姐眉眼竟與先前大不相同。若非奴婢在旁看着,恍惚間也很難辨出。”
“是啊,不一樣了。”
沈璃撫摸雙頰,眸色越發清明。
當初在山野田莊,她與青兒在河邊盥洗,無意中救下一位溺水老者。
那便是鬼婆,在上遊釣魚不慎跌入河池,一路被沖到下遊。好在被她們遇上,救起並收留一段時日,待到身體康復才離去。
這期間,鬼婆爲報答救命之恩,便將點妝易容之術教給沈璃。
青兒將鏡前瓶瓶罐罐歸攏,“奴婢看話本裏寫女主易容,都必須戴上人皮面具。小姐寥寥數筆便完成了,還真是神奇。”
“此妝遇水則化,只能欲蓋彌彰。”沈璃確認無誤,又用溼巾將妝卸掉。
“砰砰砰!”
翠微在外頭敲門,跑得太着急,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小,小姐,裴公子,裴公子帶着朝廷的任命書回來了。”
她細聲回應,“看清楚了?”
“不會有錯。”
翠微穩住氣息,一字一句道:“與小姐描述得任命書外形一致,黃褐色封紙包裹,裏頭是深藍色厚本封面。”
沈璃站起身,“他人現在何處?”
“裴公子直接返回長青園,似乎正在客房收拾細軟。”
“你去盯着,別讓他走了。”
“明白。”
翠微又匆匆跑出去。
她吩咐青兒,“備點心,我要去找他。”
“現在嗎?”青兒瞪大眼睛,“奴婢把他喊過來就是了,小姐何必親自跑一趟。”
沈璃將眉梢擦幹淨,“人家已不是籍籍無名的窮苦舉人,而是附有官身裴大人。”
當初在嶺南經營生意,因在縣衙沒有熟識官員,遇上錢財糾紛時,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吃癟,被人把住命脈。
陰差陽錯下,她與落魄舉人相識。只要能順水推舟成爲交心好友,待他日離開京城,便能在新城有樹可依、落地生根。
吃一塹長一智,浮夏也是個不錯去處。
“還沒恭喜裴大人領用任命書,能夠爲家鄉建功立業。”
沈璃端着糕點步入大廳,聲音柔柔的,眸中浮現微光。
她難得脫下白衣,換了一身天青裙裝,發髻間斜插支梅花銀簪,雙頰微紅,站在吹落楓葉的秋風裏,把人迷得挪不開眼。
裴寂看呆了,直到任命書從手心脫落,砸在桌面發出響動,才猛得回過神。
意識到自己失態,他連忙起身,“多謝沈小姐幫扶,這段時日若無你的收留與支持,我很難體面支撐到現在。”
“互幫互助,有何可謝。”沈璃輕笑回應。
因男女大防之故,她並未踏入書房,與他共處一室。
沈璃將茶點擺放在書房外亭台上,朝他揮揮手,“我有一事,想請大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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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送去鳴軒園的通房婢女,你讓人發賣到舟曲。沒經過我的同意,又將容嬤嬤責罰一頓。如今更是當衆讓宋小姐難堪,下了相國夫人的臉面。我與你叮囑過的話,你當真是一句沒聽進去!”
侯夫人雙手插腰,怒氣滔天謾罵着。
她簡直不敢相信,昔日聰明乖順的兒子,竟能一再做讓她不愉之事。樁樁件件,何止是沒考慮她,簡直是沒把她放在眼裏。
傅長鈺喝一口茶,慢條斯理道:“母親若無其他重要的事,兒子就先行告退了。”
“我說得哪件不重要?”
侯夫人一拍桌沿,茶具發出碰撞聲。
他聲音淡淡的,“無規矩不成方圓,奴仆以下犯上,自然要罰。至於相國府的臉面,兒子已給他足夠多了。今日之事,宋詩詩若覺得難堪,着人退婚便是。”
侯夫人氣得磨牙,“當初若非你不管不顧跳下水救人,怎會有今日這樁婚事。你既答應要娶人家,就該拿出新郎官的樣子,不要整日想着不該想的事!”
“兒子不懂母親之意。”
“聽不懂?那我說得明白些。”
她的臉色低沉至極,“今日你又在門店騷擾婦人,行徑荒唐至極。莫不是得了失心瘋,見着哪個女人都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