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
那鍋加了料的“神仙湯”到底只是水,不頂餓。
桌上擺着兩個黑乎乎的團子,那是謝悍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存糧——摻了大量麥麩和野菜根的死面疙瘩。
硬,冷,像石頭。
蘇軟軟捧着碗,那張剛被熱湯熏紅的小臉此刻皺成了一團。
她試着咬了一小口。
粗糙的谷殼瞬間劃過喉管,像吞了一把細碎的刀片。
“嘔——”
還沒咽下去,胃裏就是一陣劇烈的痙攣。
蘇軟軟捂着嘴,身子猛地一弓,那口還沒下肚的粗糧連帶着剛才的湯水,全吐了出來。
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涌滿眼眶。
這不是演的。
這具身子骨是真嬌氣,以前在知青點雖然苦,好歹還能換點細糧,這謝家是真窮得只剩糠了。
“疼……”
她捂着胃,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整個人搖搖欲墜。
啪!
一只布滿老繭的大手猛地伸過來,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碗。
謝悍力氣沒收住,那只缺了口的黑瓷碗被狠狠頓在桌上,震得一跳。
他看着蘇軟軟慘白的小臉,還有那雙因爲疼痛而失神的眼睛。
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該死。
謝悍死死盯着那兩個黑團子,恨不得把它們瞪出個洞來。
他把人娶回來,就是爲了讓她遭這份罪的?
連口順滑的飯都吃不上,硬生生把人給吃吐了。
這算哪門子男人。
“別吃了。”
謝悍聲音啞得厲害,像是含了把沙礫。
他大步跨過去,將蘇軟軟打橫抱起,動作卻輕得像是在捧易碎的瓷器。
“媳婦,你忍忍。”
大手隔着單薄的衣料,貼上她冰涼的胃部。
掌心滾燙,帶着粗糙的繭子,一下一下,順時針輕揉。
力道控制得極好,既透着勁,又不敢太重。
蘇軟軟緩過那陣抽搐,軟綿綿地靠在他懷裏,手指無意識地抓着他的衣角。
“老公……”
她聲音帶着哭腔,軟糯得像只剛斷奶的小貓。
“我是不是很沒用?連飯都吃不下去,還浪費了糧食……”
這一聲,直接把謝悍的心防擊得粉碎。
他眼底瞬間泛起紅血絲,腮幫子鼓起一道硬朗的棱角。
“閉嘴。”
他凶了一句,語氣卻慌亂得不行。
“是你命好,身子金貴,是這破糧食配不上你。”
“是我謝悍沒本事。”
他咬着後槽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等着。”
“這日子要是讓你過成這樣,老子不如一頭撞死在後山。”
謝悍把蘇軟軟塞進被窩,掖好被角,動作利索中帶着一股決絕。
他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大山。
那種屬於“黑市悍匪”的野性光芒,在他眼底驟然點燃。
規矩?風險?
去他媽的。
媳婦都要餓壞了,還留個屁的後路!
“媳婦,你先睡。”
謝悍俯身,在她額頭上胡亂碰了一下,聲音低沉。
“我去趟茅房,肚子有點不舒服。”
蘇軟軟眨着溼漉漉的眼睛,乖巧點頭:“那你快點回來,我怕黑。”
“嗯。”
謝悍轉身,推門而出。
門板合上的瞬間,他的背影瞬間挺直,像一把出鞘的刀。
……
腳步聲遠去,直至消失在風裏。
床上的“林黛玉”瞬間睜眼。
蘇軟軟一骨碌坐起來,動作利索得像個猴子,哪還有半點胃疼的樣子?
“呼——”
“這粗糧簡直是生化武器,差點真把我送走。”
蘇軟軟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痛的胃,眼神卻是一片清明。
意念一動。
唰!
破敗的土坯房瞬間空了。
空間豪宅裏,水晶吊燈灑下暖黃的光,恒溫26度的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香薰味。
蘇軟軟赤着腳踩在地毯上,直奔餐廳。
熱牛奶,剛烤好的瑞士卷,還有一盤煎得恰到好處的西冷牛排。
刀叉切開牛肉,汁水四溢。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蘇軟軟大口咀嚼着,溫熱的牛奶順着喉嚨滑下去,熨帖了造反的胃。
一邊吃,她一邊盯着對面空蕩蕩的椅子發呆。
想起剛才謝悍那副恨不得去賣腎的表情。
蘇軟軟嘴裏的牛排突然有點不香了。
“這糙漢雖然窮了點,但對我是真沒話說。”
“不行,不能光讓他一個人急。”
蘇軟軟擦了擦嘴,眼神變得堅定。
“我也得搞點錢,改善一下家庭地位,順便……養養這個傻大個。”
她轉身走進那間堪比商場的衣帽間。
在一堆愛馬仕、香奈兒中間,她翻出了一個不起眼的舊木盒。
打開。
裏面躺着一塊男士手表。
表盤泛黃,表帶是老式的彈簧鋼帶,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梅花牌”全自動機械表。
這是她前世爲了拍年代劇,特意在古董店淘的高仿道具,做舊工藝一流,機芯卻是現代精工的,走時精準得可怕。
在這個年代,這一塊表,就是硬通貨。
就是身份的象征。
就是城裏一套房!
“明天就去把它出了。”
蘇軟軟把表揣進兜裏,又灌了一大口熱牛奶,這才心滿意足地閃身出了空間。
……
後山禁地。
夜風呼嘯,樹影婆娑得像張牙舞爪的鬼影。
謝悍像頭獵豹一樣,在帶刺的灌木叢裏穿梭,完全不顧荊棘劃破衣衫。
他來到一處絕壁前,撥開那叢茂密的野刺藤。
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露了出來。
謝悍鑽進去,熟練地摸到一塊凸起的石頭,用力一按。
咔噠。
一塊石板鬆動了。
他伸手進去,掏出了一個用油紙層層包裹的鐵盒子。
打開。
借着微弱的月光,幾根沉甸甸的“小黃魚”閃着幽光,旁邊還有一疊雖然舊但依然堅挺的全國糧票。
這是他拿命換來的。
也是他最後的底牌,原本打算留着萬一出事跑路用的。
謝悍看着那些東西,腦子裏全是蘇軟軟剛才嘔吐時痛苦的小臉。
啪!
他猛地合上蓋子,把東西揣進懷裏,貼着胸口放好。
底牌?
連老婆都養不活,要這底牌有什麼用?
只要能讓她吃上一口細糧,別說是這點金子,就是讓他再去闖一次龍潭虎穴,他也認了!
“等着。”
謝悍拍了拍胸口,眼神凶狠得像要去拼命。
“明天就給你換肉吃。”
……
次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謝家破屋裏,夫妻倆幾乎同時睜眼。
氣氛有點微妙。
兩個人都在裝睡,又都在偷偷觀察對方。
“咳。”
謝悍先開口了,他一邊穿那件打着補丁的舊褂子,一邊眼神飄忽。
“媳婦,我今天得去趟公社。”
“大隊長的豬圈壞了,讓我去幫忙修修,那是力氣活,給錢。”
撒謊。
但他臉不紅心不跳,只是耳根子有點紅。
蘇軟軟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臉天真無邪。
“哦,這樣啊。”
“正好,我也想去鎮上轉轉。”
“知青點的王大姐讓我幫她寄封信,我不去她要生氣的。”
也是撒謊。
演技渾然天成,奧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兩人對視一眼。
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心疼”和“隱瞞”。
謝悍想:媳婦真懂事,身子不舒服還要幫人跑腿,肯定是怕我在家看着她難受。
蘇軟軟想:這傻大個,修豬圈能掙幾個錢?肯定是想去幹苦力給我買吃的。
“那……分頭走?”蘇軟軟試探着問。
“行,我走山路快。”
謝悍正中下懷。
他要是帶着媳婦,還怎麼去黑市銷贓?帶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進那種地方,那是找死。
“那你路上小心點哦。”
蘇軟軟甜甜一笑,湊過去在他滿是胡茬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謝悍渾身一僵,老臉瞬間爆紅,連脖子根都燙了。
“嗯,在家……不是,辦完事乖乖等我。”
他抓起帽子扣在頭上,轉身大步出門,背影那是相當的瀟灑。
實際上手一直按在胸口,那裏揣着幾根金條,燙得他心慌。
等謝悍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腳拐彎處。
蘇軟軟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
她迅速換上一套不起眼的灰布衣裳,那是原身幹活穿的舊衣服,又寬又大,正好能遮住身形。
把頭發揉亂,抹了點鍋底灰在臉上。
瞬間從嬌滴滴的小媳婦,變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村姑。
“出發!”
蘇軟軟拍了拍口袋裏的“梅花表”。
那是她的底氣。
……
通往鎮上的土路上,塵土飛揚。
謝悍走在前面的小樹林裏,腳步飛快,眼神警惕得像頭孤狼。
蘇軟軟走在後面的大路上,混在趕集的人群中,步履匆匆。
兩人一前一後,相隔不過幾百米。
目標卻出奇的一致——
紅星鎮,那個傳說中只要有錢就能買到一切的地下黑市!
起風了,卷着路邊的枯葉打着旋兒。
今天這小小的黑市,怕是要迎來兩尊了不得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