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雅君見女兒越說越口無遮攔,眼角餘光敏銳地捕捉到賭王微蹙的眉頭和二房陸延姝那冷若冰霜的神色。
心頭一緊,忙上前拉住陸延慧的手臂,聲音帶着刻意的顫抖,將三房那份慣有的怯懦演繹得淋漓盡致:
“延慧,你、你別激動,孩子還哭着呢,先看看修修的手要緊啊……”
她一邊輕拍女兒的背作安撫狀,一邊轉向陸長笙,臉上堆起溫和卻難掩怯意的笑容,語氣近乎討好:
“長笙啊,你也別往心裏去,修修年紀小,不懂事,就是覺得你面生,想跟你親近才鬧的。”
“小孩子的玩笑,哪能當真呢?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別因爲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陸延寧在一旁陰陽怪氣:“跟小孩子一般見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己日子過順了,就忘了怎麼跟人相處。跟個五歲孩子置氣,還要用熱茶潑人,這要是傳出去,別人還以爲我們陸家教出來的孩子,是靠欺負小輩立威呢。”
她輕嗤一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卻若有似無地瞟向陸世堃。
“也不知道是真性情,還是故意在父親面前耍脾氣,想讓人覺得霍家把她寵壞了。”
四房的小女兒陸延玥想幫陸長笙說話:
“長笙可能是不小心的……”
卻被姐姐陸延琳拉住低斥:“別多事!二房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系?惹禍上身!”
全程,陸延姝未發一言。
三房艾雅君見陸世堃臉色愈發的黑沉,過來打圓場,慈眉善目:
“長笙啊,別生氣,修修那是喜歡你,想跟你玩呢。”
陸長笙放下筷子,一把奪過還在哭鬧的陸長修,不顧掙扎,將他小身子往那碗猶自冒熱氣的湯盆前一按,聲音冷得掉冰渣:
“來,弟弟,該我喜歡你了。”
陸延慧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尖叫着撲上去,死命從陸長笙手中搶回兒子,緊緊摟在懷裏,像是護崽的母獸,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驚魂未定地看着陸長笙,眼神裏充滿了恐懼與難以置信,仿佛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抱着抽噎的孩子縮到一邊,嘴唇哆嗦着,卻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陸長笙只覺得耳邊終於清靜下來。
方才那吵嚷不休的聲音戛然而止,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也隨之消散。
舉座皆驚!
誰都知二房這個侄女嬌縱,卻從未敢在陸世堃面前如此放肆!
陸延姝終於放下銀箸,清脆一聲,滿桌寂靜。
她目光平靜掃過衆人,無需抬高聲線,自有不容置喙的威壓:
“鬧夠了?”
只三個字,便壓得所有人噤若寒蟬。
她轉向陸世堃,語氣淡然:
“父親,長笙自一年前她父母遭遇不測,性格有變,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療。大家,多擔待。”
此言一出,無人再敢追究半句。
二房擁有絕對的實力與話語權。
席間瞬間只剩碗筷輕響,暗流在死寂的水面下洶涌。
陸長笙面無表情繼續吃菜,似乎剛才那驚世駭俗的舉動與她無關。
席間的死寂被八面玲瓏的四太唐佩蘭含笑的聲音打破。
“哎呀,說起來,延寧的設計公司是不是馬上要辦開幕酒會了?”
她轉向陸延寧,語氣親切,“真是了不起,如今能在藝術界站穩腳跟的年輕人可不多了。”
這話表面是贊揚,卻讓陸延寧臉色微僵。她強笑着接話:
“多謝四媽的誇獎。正好,我公司下周有個開幕酒會,屆時還請各位兄弟姐妹賞光。”
語氣帶着掩飾不住的得意。
在座衆人神色各異。
誰不知道陸延寧這個才女名號水分有多大?
她搞藝術策展這幾年,明裏暗裏不知填進去三房多少資金,屢屢投資失誤,幾乎成了圈子裏的笑柄。
三太艾雅君立刻謙遜地擺手:“佩蘭過獎了。孩子們小打小鬧,大家忙,不必爲了面子特意去的。”
她語氣溫婉,顯得極爲體貼,隨即話鋒一轉,目光慈愛地看向自己沉默寡言的幼子陸紹安。
“說起來,紹安在延姝手下做事也滿一年了,這孩子踏實……”
她正想舉杯,爲兒子在家族核心業務中的歷練說幾句好話。
公關部的助理Amy恰在此時快步走了進來,低聲在陸延寧耳邊匯報了幾句。
唐佩蘭何等精明,一眼看穿艾雅君想爲兒子邀功的心思
——跟在陸延姝身邊一年,也不過是個基層文員。
不等艾雅君繼續開口,唐佩蘭便笑着揚聲道:
“Amy來得正好!你上次處理長風娛樂爆出的那樁醜聞,力挽狂瀾,可是立了大功!聽說你快結婚了?這杯酒我敬你,祝你新婚快樂!”
她說着,示意身後助理遞上一個厚厚的紅包,出手極爲闊氣。
那樁由長風娛樂爆出的驚天醜聞,牽扯甚廣,連三房大女婿。
——陸延慧那位經營茶莊、向來低調的入贅丈夫都深陷其中。
全靠Amy手段高超才穩住局面。
此刻三房大姐夫坐在陸延慧身旁,
臉色明顯不太好看,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顯然那段風波仍讓他心有餘悸。
Amy受寵若驚,連忙接過,順勢表起忠心:
“四太言重了,這都是我分內的事。能爲陸家效力,是我的福氣。”
衆人的目光果然都被吸引過去。
誰不清楚,若非公關部這位Amy手段了得,三房子女那些蠢事,早就被媒體扒得底朝天了。
——尤其是陸延寧之前插足船王兒子婚姻,差點淪爲全港笑柄的醜聞
艾雅君見狀,也立刻換上感激涕零的表情,拉着Amy的手,說得掏心掏肺:
“Amy啊,你真是我們家的得力助手!我一直把你當自家女兒看的……我們陸家,最重要的就是和睦。”
她拍着Amy的肩膀,言辭懇切,場面一時顯得無比融洽。
“呵。”
一聲清晰的冷笑突兀響起。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陸長笙支着下巴,正漫不經心地看着樓下賽馬場的預熱活動。
“沒什麼,”
她懶懶開口,眼神卻銳利地掃過剛才惺惺作態的幾人。
“只是看中了一匹馬,瞧着溫順,沒想到踢起人來,又準又狠。”
她語氣意味深長,分明是在諷刺艾雅君的佛面蛇心與唐佩蘭笑裏藏刀的狠辣。
被點破心思的幾人神色皆是一僵,面上有些掛不住。
恰好此時,樓下賽馬場司儀宣布賽馬即將正式開始,衆人便順勢移步至三樓專屬的觀賽露台,緩解了這片刻的尷尬。
作爲賭王家族,他們的觀賽位置自然是全場最佳,視野開闊,尊享特權。
樓下不少商界名流認出露台上的陸家衆人,紛紛抬頭舉手致意。
與其他房成員大多留在露台主區社交寒暄不同,三太艾雅君卻並未隨大流。
她以不喜喧鬧爲由,獨自走向露台一側相對僻靜的角落,那裏擺放着一套精致的戶外茶具。
她施施然坐下,動作優雅地開始擺弄起茶具,仿佛真心沉醉於這片刻的寧靜。
然而,她所選的位置,卻恰好能避開大多數人的視線,又能將主區部分人的動向收入眼底。
這份看似隨意的避世,實則透着她一貫的、不顯山露水的算計。
片刻後,Amy果然尋了過來。
她臉上帶着感激而又有些局促的笑容,再次向艾雅君表達謝意,並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想申請延長蜜月假期的請求。
艾雅君正垂眸,用一套極爲考究的茶具慢條斯理地沏着炭火烤的茶,
聞言,眉眼未抬,唇角依舊掛着那團標志性的和氣笑容,語氣溫和:
“這是喜事,應該的,假期的事情好商量。”
她一邊說,一邊用火鉗輕輕撥弄着小巧炭爐裏明明燒得正旺的炭火,動作從容。
“不過這炭火……好像這會兒又不太旺了,Amy,你幫我調一下可好?我年紀大了,彎腰不太方便。”
Amy不疑有他,見三太如此和氣,心中放鬆,便順從地應了一聲,俯下身,伸手去撥弄那爐中的炭塊。
就在她低頭專注調整炭火的瞬間,艾雅君握着火鉗的手,幾不可查地、仿佛不經意地輕輕一抖
——動作細微得如同只是手滑。
然而,就是這微微一抖,兩三塊燒得正紅、邊緣跳躍着灼人火光的炭塊猛地從爐中蹦起,帶着驚人的熱度,直直朝着Amy毫無防備的臉部濺射而去!
“啊——!”
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叫,猛地劃破了馬場上空歡樂喧囂的空氣,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