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藏書樓回來,沈知微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燉了一整天,表面看似平靜,內裏卻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每一個氣泡都映着蕭景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和他低沉沙啞的嗓音。
她把那枚黑色星星石用紅繩系了,藏在貼身的裏衣內,微涼的觸感貼着皮膚,偶爾一動,便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像是在時刻提醒她書閣裏那令人面紅耳赤的一幕。
“小主,您這又是發呆,又是臉紅的,莫不是……染了風寒?”小梅憂心忡忡地遞上一杯熱茶。
沈知微接過茶杯,暖意透過瓷壁傳來,她卻覺得臉上更熱了。“沒……就是……書閣裏有點悶。”她含糊地搪塞過去,心裏卻有個小人在尖叫:是你們家王爺太悶騷!撩完就跑,算什麼英雄好漢!
然而,吐槽歸吐槽,那份被特殊對待、被強勢闖入心扉的悸動,卻像藤蔓一樣,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越掙扎,纏得越緊。
晚膳時,送來的食盒裏除了例份的菜肴,竟多了一小盅冰糖燉雪梨,湯色清亮,梨肉晶瑩剔透,一看就花了心思。
“張嬤嬤說,秋燥,王爺吩咐給各院都送了。”送飯的婆子難得地多解釋了一句。
沈知微拿着勺子,看着那盅明顯比其他侍妾份例更精致、用料更足的雪梨,心裏那點小火苗又竄高了幾分。各院都送?她怎麼那麼不信呢。這男人,手段真是……層出不-窮。先是鬥篷,再是書閣“偶遇”,現在又是“特供”甜品。這一套“關心”組合拳下來,她這條鹹魚都快被捶打成心形了!
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溫潤,果然比她之前自己搗鼓的那些玩意兒好吃多了。胃裏暖了,心裏那點因爲被他看穿喜好(比如偷偷瞄《山海異聞》)而產生的羞惱,也奇異地被撫平了些。
果然,美食能治愈一切,包括被腹黑王爺撩撥得亂七八糟的心情。
夜色漸深,秋風吹得窗紙窸窣作響。沈知微披着那件秋香色鬥篷,坐在窗下,就着油燈微弱的光線,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那本從書閣帶回來的《風物志》,實則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腦子裏反復回放的,還是他靠近時,那縈繞在鼻尖的檀香和墨香。
忽然,院牆外似乎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咔嚓”聲,像是枯枝被踩斷。
沈知微心神一凜,下意識地望過去。牆頭那個“鳥窩”依舊安靜,但一種莫名的直覺讓她覺得,外面似乎有什麼不同。
她猶豫了一下,放下書,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貼着門縫往外瞧。
月光如水,灑在寂靜的院落裏。院門外,似乎有一道被月光拉得長長的影子,一動不動。
不是暗衛那種隱匿的氣息,而是……一種更沉靜,更熟悉的存在感。
沈知微的心跳驟然加快。不會……又是他吧?大晚上的,他不睡覺,跑來她這破院子外面站崗?
她屏住呼吸,悄悄拉開一條門縫,探出半個腦袋。
月光下,蕭景玄果然負手立在院門外幾步遠的地方,依舊是那身玄色常服,墨發如玉,身姿挺拔如鬆,正微微仰頭望着天邊那輪將滿未滿的月亮。清冷的月輝勾勒出他完美的側臉輪廓,少了幾分白日的凌厲,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柔和。
他怎麼會在這裏?
沈知微正疑惑着,卻見蕭景玄仿佛有所感應般,緩緩轉過頭,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門縫後那雙偷窺的眼睛。
四目相對。
沈知微嚇得差點把門甩上,心髒砰砰直跳,像是做壞事被抓了個正着。
蕭景玄卻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意思,反而朝她這邊,極輕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很淡,轉瞬即逝,在月光下卻有種驚心動魄的魅力。
他朝她招了招手。
沈知微:“……”這是什麼意思?叫她過去?
她猶豫着,是假裝沒看見把門關上,還是……過去看看?理智告訴她應該選擇前者,但身體卻像是不受控制般,已經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秋夜的涼意瞬間包裹了她,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鬥篷。
走到離他還有三四步遠的地方,沈知微停了下來,屈膝行禮:“王爺。”聲音因爲緊張而帶着一絲微啞。
“嗯。”蕭景玄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他賞的鬥篷將她裹得嚴實,只露出一張素淨的小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白皙清麗。“夜裏風大,出來做什麼?”
沈知微:“……”不是您老人家招手叫我出來的嗎?!
她忍住吐槽的欲望,低眉順眼:“妾身……聽見動靜,出來看看。”
“怕有賊?”蕭景玄挑眉,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
“王府守衛森嚴,怎會有賊。”沈知微幹巴巴地回道,心裏補充:最大的“賊”恐怕就是王爺您,專偷人心跳。
蕭景玄不再說話,重新將目光投向夜空。沈知微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夜空澄澈,星子寥落,一輪明月散發着清輝。
兩人就這樣一裏一外地站着,中間隔着幾步的距離,誰也不說話。夜風穿過庭院,帶來草木的微響和彼此清淺的呼吸聲。氣氛有種詭異的安靜,卻又莫名地不顯得尷尬。
沈知微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檀香,比白天在書閣時淡了些,卻更加綿長,絲絲縷縷地纏繞過來。她偷偷抬眼打量他,月光下的他,眉眼愈發深邃,鼻梁高挺,唇線抿着,看不出情緒。
他到底來幹嘛的?就爲了站在這兒賞月?還特意把她叫出來一起……罰站?
就在沈知微胡思亂想之際,蕭景玄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低沉:“冷嗎?”
沈知微愣了一下,搖搖頭:“謝王爺關心,有鬥篷,不冷。”其實是有點冷的,腳底都凍得發麻了,但在他面前,她莫名不想示弱。
蕭景玄側過頭,目光在她微微泛紅的鼻尖上掃過,沒說什麼,卻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看起來更厚實的玄色織金鬥篷。
沈知微驚得睜大了眼睛。
只見他上前一步,手臂一揚,還帶着他體溫和濃鬱檀香氣息的鬥篷,便如同一片溫暖的雲,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裹住了。
!!!
沈知微徹底僵住,大腦一片空白。屬於他的氣息霸道地將她籠罩,那溫度透過衣料傳來,燙得她心尖都在發顫。這……這簡直比書閣那次還要命!
“王、王爺……”她聲音都結巴了,下意識地想掙脫。
“別動。”他低聲命令,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的手並未立刻收回,而是就着披鬥篷的姿勢,虛虛地環了她一下,指尖似乎無意地擦過她鬥篷的系帶。
那短暫的、若有似無的觸碰,讓沈知微渾身過電般一顫,瞬間不敢再動。
他……他這是做什麼?!
“本王的鬥篷,更暖和些。”蕭景玄看着她瞬間爆紅的臉頰和幾乎要埋進胸口的小腦袋,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語氣卻依舊平淡無波,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沈知微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被他的氣息和溫度緊緊包裹,這感覺太過親密,太過曖昧,遠遠超出了她這個“底層侍妾”該承受的範圍!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殘留的體溫正一點點滲透過來,與她自己的體溫交融,分不清彼此。
“謝……謝王爺。”她聲如蚊蚋,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這男人是不是對“暖和”有什麼執念?!
蕭景玄似乎很滿意她這副手足無措、任他施爲的模樣,終於收回了手,重新負在身後,恢復了那副清冷孤高的王爺姿態,仿佛剛才那個主動給她披衣服的人不是他。
“月色尚可。”他復又抬頭望月,淡淡評價道。
沈知微:“……”所以她被叫出來,就是爲了裹着他的鬥篷,陪他一起欣賞這“尚可”的月色?靖王爺的愛好……真是別致。
她偷偷吸了一口氣,鼻腔裏全是他身上好聞的檀香,混合着秋夜清冷的空氣,形成一種獨特又讓人心跳加速的味道。她強迫自己冷靜,找話題打破這令人心慌的沉默:“王爺……也喜歡賞月?”
“偶爾。”蕭景玄回答得言簡意賅。
“哦……”沈知微詞窮了。跟這種惜字如金的大佬聊天,真是考驗情商。
又是一陣沉默。但這一次,沈知微似乎沒那麼緊張了。裹着他的鬥篷,像是被他圈在了一個獨屬於他的領地裏,奇異地生出一點……安全感?
她偷偷抬眼,看着他被月光柔化的側臉輪廓,心裏那點關於“甲方”、“老板”的標籤正在一點點剝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清晰、更讓她心動的男人形象。
“那個……”她鼓起勇氣,小聲問,“王爺,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沒事您老人家會大半夜跑來吹冷風?
蕭景玄聞言,緩緩轉過頭,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臉上,帶着某種審視,又似乎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無事。”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如夜風,“只是忽然想起,你這院子,月色應當不錯。”
沈知微的心,因他這句似是而非的話,再次重重一跳。
他……是特意來看她的?還是真的只是來看月色?
她分辨不清,只覺得被他這樣注視着,聽着他這樣曖昧不清的話語,整顆心都像是泡在溫水裏,酥酥麻麻,無處着力。
“是……是嗎?”她聽到自己幹巴巴地回應。
蕭景玄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看了許久。久到沈知微以爲他不會再說話,準備告退時,他卻忽然極輕地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太輕,幾乎消散在風裏,卻像羽毛一樣,輕輕搔過了沈知微的心尖。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他最終說道,語氣聽不出情緒。
“……是,王爺也請早些安歇。”沈知微如蒙大赦,又帶着點說不清的失落,屈膝行禮,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溜回了屋子,關上門,背靠着門板,大口喘着氣。
門外,蕭景玄看着那扇迅速關上的、依舊簡陋的木門,又站了片刻,才轉身,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而門內,沈知微緩緩滑坐在地上,身上還緊緊裹着他那件寬大的、帶着濃鬱檀香味的鬥篷。她將滾燙的臉頰埋進柔軟的風毛裏,鼻尖全是他清冽的氣息。
耳邊似乎還回響着他那句“只是忽然想起,你這院子,月色應當不錯”。
瘋了瘋了!
沈知微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這個男人,簡直是個妖孽!一句普普通通的話,都能被他說得百轉千回,撩人心弦!
她這條鹹魚,怕是真要……徹底翻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