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後走,人跡越是罕至。
營地的喧囂逐漸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清晰的水聲——從最初的隱約嗡鳴,到如同悶雷滾滾,最終化爲震耳欲聾的咆哮。
莫凡站在潭邊,深吸了一口溼潤的空氣,褪去上身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粗布短衫,露出雖顯精瘦卻肌肉線條分明的上身。
他目光沉靜而堅定,一步步踏入冰涼的潭水。
水波蕩漾,漫過腳踝、小腿、腰腹,刺骨的寒意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卻未能阻擋他的步伐。他咬緊牙關,繼續朝着那轟鳴巨響的源頭,瀑布的正下方走去。
"轟——"
當他真正站在瀑布下方時,才明白自己低估了自然之威。
億萬鈞水流從高處毫無花巧地傾瀉砸落,那不是水,更像是連綿不絕的巨山轟然壓頂。每一秒都像是被無數沉重的巨石輪番轟擊在血肉之軀上。
他只覺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狠狠砸在脊背,雙膝一軟,“噗通”一聲,整個人瞬間被狂暴的水流狠狠拍倒,淹沒在翻涌的潭水中。
“咳咳...嘔...”冰冷的、帶着泥沙腥甜味的潭水猛灌入口鼻,嗆得他眼前發黑。
他四肢並用,狼狽不堪地從水渦中掙扎起身,抹去糊住眼睛的水漬,胸膛劇烈起伏。
沒有片刻遲疑,他再次運轉起那艱澀玄奧的《九劫不死身》法門。
這一次,他調整了姿勢,雙腿微屈如扎根老鬆,重心下沉,脊背微弓,嚐試不再硬抗,而是將那狂暴無匹的沖擊力引導、分散至全身,按照功法路線,錘煉每一寸肌體。
【《九劫不死身》修煉進度:+0.5%...】
【《九劫不死身》修煉進度:+0.5%...】
腦海中浮現的提示清晰無比,帶着一種冰冷的精確。但這飛速提升的進度,代價是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痛苦。
每一寸肌肉纖維都在哀嚎嘶鳴,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徹底壓碎。
冰冷的河水無情地帶走體溫,讓他渾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嘴唇泛紫。
"堅持住!必須堅持住!"他咬緊牙關,力道之大,使得牙齦都滲出了殷紅的血絲,混着嘴角的潭水滑落。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許多畫面。
沈清弦那雙清冷如玉的雙眸;營地中那些士兵毫不掩飾的輕蔑;更深處的,是他自己對力量,對改變命運,對掌控自身軌跡那炙熱如火的渴望!
這渴望,支撐着他幾乎要散架的軀體。
一刻鍾,在平日裏不過是彈指一瞬,在此地卻漫長如一個世紀。
當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榨幹,莫凡幾乎是憑借着本能,手腳並用地從那片毀滅性的水幕中爬了出來。
躺在潭邊的碎石上,他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陽光照在他青紫交加的身體上,更顯得狼狽不堪。
渾身上下像是被徹底拆散重組,每一處都在劇烈疼痛,連呼吸都變得奢侈。
"這鬼功法...簡直是要老命啊..."莫凡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卻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顯得無比艱難,最終只化爲一聲混合着痛苦與疲憊的苦笑。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身體的極端狀態所占據,絲毫沒有察覺到,在遠處茂密的樹影深處,一道與環境幾乎融爲一體的黑影,自始至終都靜靜地佇立着。
那黑影的目光始終跟隨着他,看着他一次次被瀑布沖倒,又一次次頑強地站起來。
當莫凡最終力竭癱倒,如同失去所有生息時,黑影微微頷首,在手中的玉簡上輕輕一點,記錄下什麼,隨即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林間,仿佛從未出現過。
陽光依舊明媚得有些殘忍,瀑布依舊不管不顧地轟鳴,宣告着自然永恒的威嚴。
莫凡弓着背,將滾燙的臉頰貼在身下略顯冰涼的石塊上,那細微的涼意帶來一絲慰藉。
耳邊響起【《九劫不死身》修煉進度:+0.01%...】那幾乎微不可聞,卻又無比悅耳的提示音。
同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體內近乎枯竭的氣血,正在功法殘餘力量的牽引下,如同涓涓細流,緩慢而頑強地重新滋生、遊走,浸潤着近乎散架的筋骨,帶來一絲絲修復的麻癢與細微的暖意。
他閉上眼,深深呼吸,將這痛苦與進步一同刻入心底。
與此同時,營地邊緣,一頂素雅而安靜的帳篷內。
沈清弦正盤坐於一個潔淨的蒲團之上,身姿挺拔如蘭。纖長如玉的指尖,正心不在焉地輕撫過案幾上一張造型古樸的七弦琴。
帳內,淡淡的檀香自一只紫銅熏爐中嫋嫋升起,與她周身清冷出塵的氣質融爲一體,仿佛外界的塵土、汗水與喧囂,都與這方寸之地全然無關。
忽然,她撫琴的指尖微微一頓,按住了某一根微微顫動的琴弦。
“進來吧,師妹。”她聲音平靜無波,未有抬頭。
帳簾微動,不帶起一絲風聲,一道黑影如霧氣般悄無聲息地滲入,在她身前數步外凝聚成形。
來人全身籠罩在不起眼的暗色服飾中,面容模糊,仿佛籠罩着一層薄紗,唯有一雙眼睛,冷靜、銳利,不含絲毫個人情感。
“師姐。”黑影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
“說說看。”沈清弦的指尖終於離開了琴弦,目光清冷,終於落在下方的黑影身上。
“是關於莫凡的。”黑影略一停頓,似乎在是在回憶,“他今日未參與常規操練,獨自去了後山寒潭瀑布。”
沈清弦如畫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並未出言打斷,只是靜待下文。
“他在瀑布下修煉了整整一刻鍾。功法……頗爲奇特,似是借助瀑布沖擊錘煉肉身,過程極爲慘烈,多次被沖倒,又多次站起,直至力竭。”
黑影的聲音平鋪直敘,但提及那修煉場景時,語氣裏仍帶上了一絲極淡的異樣。
“據我觀察,他所修功法非軍中流傳的任何一種,其堅韌程度,遠超其當前凡人身軀應有的表現。”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熏香細細燃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