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
林予安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張大着嘴,卻吸不進一絲氧氣。耳邊嗡嗡作響,只有顧琛那句石破天驚的心聲在反復回蕩——
【反正……遲早是一家人。】
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
這三個字像魔咒一樣箍緊了他的腦袋,讓他頭暈目眩,幾乎要窒息。
顧琛看着他瞬間煞白、瞳孔地震的模樣,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反應這麼大?】 【看來還是沒做好準備。】
林予安:“……” 準備?!這需要準備嗎?!這根本就是恐怖片預告好嗎?!
誰會對自己的男助理產生“一家人”這種可怕的念頭啊?!而且還要帶回去見母親?!這進展是不是坐了火箭?!他們之間除了詭異的備注和更詭異的心聲之外,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啊!
“顧、顧總……”林予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帶了哭腔,“您、您別開玩笑了……這、這真的不合適……我、我怎麼能去見您母親……這、這太荒唐了……”
他語無倫次,試圖讓顧琛明白這其中的荒謬性。
顧琛卻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在看一個鬧別扭的小孩。
“只是吃頓便飯。”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說明天天氣不錯一樣尋常,“我母親人很隨和,你不用緊張。”
【緊張的樣子也挺可愛。】 【就是膽子太小,得練。】
林予安快要哭了。這是隨和和緊張的問題嗎?!這是性質問題!原則問題!
“可是……以、以什麼身份呢?”林予安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艱難地問道,“助理的身份……去老板家吃飯,也、也不太合規矩吧?”
他希望顧琛能意識到這其中的離譜之處。
然而,顧琛的下一句話直接把他打入了地獄:“你覺得是什麼身份?”他微微挑眉,目光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壓迫感,“我以爲,經過昨晚,你應該很清楚了。”
昨晚……露台上……那個未落的吻……那句“你是我的”……
林予安的臉頰猛地爆紅,又迅速褪去血色,整個人像被放在冰火兩重天裏煎熬。
“我……我不清楚……”他垂下頭,避開顧琛的視線,做着最後的、徒勞的掙扎,“顧總,我真的……我只想好好工作……我們……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帶着絕望和無助。
顧琛沉默了片刻。車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就在林予安以爲他要發怒或者再次強勢宣告時,卻聽到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那聲嘆息很輕,卻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無奈?
【逼太緊了?】 【算了,來日方長。】
林予安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顧琛。
顧琛已經恢復了那副冷峻的模樣,只是眼神似乎柔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絲(也可能是林予安的錯覺)。
“明天晚上七點,司機去接你。”他不再給林予安拒絕的機會,直接下達了指令,“着裝正式一點。”
【母親喜歡乖巧的孩子。】
林予安:“……” 乖巧的孩子?!這又是什麼奇怪的設定?!
他還想再掙扎一下,車子卻已經穩穩停在了公司樓下。
顧琛率先下車,沒再看他,徑直走向電梯。
林予安魂不守舍地跟在他身後,感覺自己像個即將押赴刑場的囚犯。
一下午,林予安的工作效率跌至谷底。
他對着電腦屏幕,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腦子裏反復盤旋着“家宴”、“母親”、“一家人”這些可怕的詞匯。
顧琛到底想幹什麼?他是認真的嗎?還是這只是另一種更高級的、他無法理解的戲弄?
如果他是認真的……那自己該怎麼辦?
答應?不可能!他對着顧琛只有敬畏和恐懼(或許還有一絲被強行撩撥出來的混亂),根本沒有那種感情!
拒絕?可是看顧琛這勢在必得的架勢,拒絕有用嗎?那句“你是我的”可不是商量的語氣。
逃跑?辭職?……想到家裏的情況和債務,這個選項顯得更加艱難。
他感覺自己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牢牢罩住,無處可逃。
快下班的時候,內線電話又響了。
林予安心髒一抽,顫抖着手接起,已經做好了再次聽到可怕指令的心理準備。
“林助理,”傳來的卻是秘書處一位同事的聲音,“前台有您的花束,需要籤收一下。”
花束?林予安愣住了。誰會給他送花?
他疑惑地下樓,來到前台,看到了一束極其扎眼的、巨大的、包裝精美的香檳玫瑰。嬌豔的花朵簇擁在一起,散發着濃鬱的香氣,引得路過的前台和員工紛紛側目。
“林助理,您的花,請籤收一下。”前台小姐笑着將籤收單遞給他,眼神裏帶着好奇和探究。
林予安僵硬地籤下名字,拿起那張夾在花束中的卡片,心裏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他顫抖着打開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來的、冷硬而熟悉的字跡:
【明天見。】 落款是一個簡單的字母:G.C.
顧琛!
林予安手一抖,卡片差點掉在地上。真的是他!他居然送花?!還送玫瑰?!香檳玫瑰的花語好像是……
“哇,香檳玫瑰誒!”旁邊一個女同事羨慕地小聲驚呼,“代表‘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林助理,好浪漫啊!是誰送的啊?”
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林予安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臉頰瞬間燒了起來,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
顧琛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送男助理玫瑰?!還附贈這種曖昧的花語?!他是嫌公司裏的流言蜚語還不夠多嗎?!
他抱着那束巨大而燙手的玫瑰,像抱着一顆定時炸彈,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同手同腳、魂飛魄散地逃回了樓上。
他將花束胡亂塞在工位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那是什麼洪水猛獸,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然而,那濃鬱的花香卻無孔不入地彌漫在空氣中,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顧琛做出的這件更加離譜的事情。
就在這時,內線電話再次響起。
林予安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彈起來,驚恐地看着那部電話,仿佛那是通往地獄的熱線。
鈴聲響了很久,他才顫抖着手接起,聲音發虛:“……喂?”
“花收到了?”顧琛低沉的聲音從聽筒那端傳來,聽不出情緒。
林予安頭皮發麻,硬着頭皮回答:“收、收到了……謝謝顧總……但是、但是這太……”
“不喜歡?”顧琛打斷他,語氣似乎冷了一分。
【不喜歡玫瑰?】 【下次換別的。】
林予安:“!!!” 還有下次?!
“不、不是……”他簡直要語無倫次了,“顧總,我的意思是……這、這不太合適……同事看到會、會誤會的……”
“誤會什麼?”顧琛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帶了一絲極淡的、玩味的笑意?“我以爲,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林予安啞口無言。清楚?清楚什麼?清楚他成了老板的“所有物”嗎?
“明天晚上,別忘了。”顧琛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再次提醒了家宴的事情,然後便掛了電話。
聽着聽筒裏的忙音,林予安癱坐在椅子上,感覺自己已經是一條失去夢想的鹹魚。
他目光呆滯地看向角落裏那束招搖的玫瑰,濃鬱的香氣仿佛變成了顧琛無聲的宣告和包圍圈。
下班時間到了,同事們陸續離開。
林予安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看着那束玫瑰發愁。帶回家?太奇怪了。扔掉?被顧琛知道了會不會更可怕?
最後,他還是做賊似的,趁着沒什麼人了,抱着那束巨大的玫瑰,像做賊一樣飛快地沖進了電梯,一路低着頭,生怕被人看見。
回到狹小的出租屋,他將玫瑰扔在桌上,看着那盛放的花朵,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恐懼、慌亂、荒謬、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被如此強烈而直接地追求着的……不知所措。
電話突然響起,是他母親打來的。
“安安啊,下班了嗎?吃飯了沒有?”母親關切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媽,我吃了,剛到家。”林予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最近工作累不累啊?顧總沒爲難你吧?你上次說顧總很嚴厲……”
“沒有,顧總他……挺好的。”林予安言不由衷地回答,目光掃過桌上那束昂貴的玫瑰,心裏五味雜陳。如果媽媽知道她口中的“嚴厲顧總”正在用這種可怕的方式“爲難”她的兒子,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又和母親聊了幾句家常, mostly是母親在說,他在聽,叮囑他注意身體,按時吃飯,錢不夠了就跟家裏說。
掛了電話,林予安看着桌上那束與這簡陋房間格格不入的奢華玫瑰,再想到明天晚上那個可怕的家宴,以及顧琛那句“一家人”的心聲,一股巨大的壓力和無助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捂着臉,緩緩蹲了下去,將頭埋進膝蓋裏。
怎麼辦……
他到底該怎麼辦……
夜色漸深,那束玫瑰在昏暗的燈光下靜靜綻放,散發着甜蜜而令人心慌的香氣,仿佛一個華麗而危險的陷阱。
而林予安知道,自己正站在陷阱的邊緣,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