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我讓你實習期都過不了!”
王海的咆哮在辦公室裏回蕩,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凶狠。這是他作爲科長,對一個不聽話的新人所能祭出的終極武器。
他死死地盯着陳規,等待着,期待着從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到一絲恐懼、一絲悔恨、一絲求饒。只要對方流露出半點軟弱,他就能順勢而下,將失去的顏面全部找回來,並徹底將這個新人踩在腳下,讓他明白誰才是這裏的主宰。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李的臉色已經一片煞白,他幾乎能預見到陳規低頭認錯,然後被王海變本加厲地羞辱和折磨的場景。
然而,陳規的反應,再一次擊碎了所有人的認知。
面對這足以決定一個新人命運的威脅,陳規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預想中的情緒。沒有恐懼,沒有慌張,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動搖都沒有。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如水,仿佛王海剛才那句話,不過是窗外的一聲蟬鳴。
前世,他就是因爲害怕這句威脅,才在長達二十多年的職業生涯裏,一次又一次地選擇退讓和妥協。他害怕得罪領導,害怕被穿小鞋,害怕失去那看似光明的前途。
結果呢?
他退讓了一輩子,換來的卻是積鬱成疾,油盡燈枯。他妥協了一輩子,換來的卻是妻離子散,孤獨終老。
當他躺在病床上,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他才幡然醒悟。所謂的“前途”,如果需要用尊嚴和原則去交換,那樣的前途,不要也罷!
既然老天讓他重來一次,他絕不會再被同樣的石頭絆倒兩次。
他看着眼前氣急敗壞、色厲內荏的王海,心中甚至涌起一絲冷笑。這就是他曾經畏懼如虎的領導?一個只會用威脅來掩蓋自己無能和心虛的可憐蟲。
“科長。”
陳規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這股力量,源於他靈魂深處那本金色的法典,源於他對規矩和程序的絕對自信。
“我相信您是單位的老同志,在機關工作多年,一定比我這個剛來的新人,更懂單位的規矩。”
他又一次,將“規矩”這兩個字,清晰地擺在了桌面上。
這個開場白,讓王海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果然,陳規不緊不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反射着日光燈冰冷的光。
“根據我們單位人事科印發的《市發改委實習期公務員管理辦法》第十七條明確規定……”
他又開始背條文了!
辦公室裏所有人的心髒都漏跳了一拍。他們發現,自己竟然開始隱隱期待起來,期待這個新人接下來會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實習期考核評價,必須基於客觀事實,全面、準確地反映實習人員的德、能、勤、績、廉表現,考核過程必須做到公平、公正、公開。”
陳規的語速不快,確保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裏,尤其是王海的耳朵裏。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着王海那雙因爲驚愕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話鋒一轉,變得更加銳利。
“如果,我僅僅因爲遵守單位明文規定的作息制度,拒絕了您在程序上不合規的加班要求,而被您在實習評價中評爲‘差評’……”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鏗鏘有力,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寒光四射。
“那麼,我將保留今天中午事件的所有人證物證,並嚴格按照《辦法》第二十三條賦予我的申訴權利……”
他微微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釘進王海的心裏。
“……在考核結果公示期內,正式向人事科、機關紀委,以及您的上級領導,也就是辦公室主任,提交書面復議申請!”
“並且,我會在申請中,要求組織對我所遭受的不公正評價,以及背後可能存在的‘打擊報復’、‘濫用職權’等違規違紀行爲,進行徹查!”
“轟!”
這番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死寂的辦公室裏轟然引爆!
所有人都被震得頭皮發麻,目瞪口呆。
完了!
徹底完了!
這已經不是頂撞,這是在宣戰!
一個實習期的新人,竟然敢當着所有人的面,威脅要向紀委舉報自己的頂頭上司“打擊報復”、“濫用職權”!
這是何等的膽大包天!這是何等的瘋狂!
王海的臉,在那一瞬間,由豬肝般的紅色,迅速褪去血色,變成了一片駭人的青白。
他徹底懵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一句習慣性的威脅,竟然會引來如此激烈、如此致命的反擊。
對方不僅不怕,反而將他的威脅當成了把柄,當成了可以啓動申訴和舉報程序的直接證據!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威脅別人,而是親手將一把刀,遞到了對方的手裏,然後對方毫不猶豫地將刀尖對準了他的喉嚨。
他想說“我只是隨口一說”,但這麼多同事聽着,誰能作證?
他想說“你敢”,但對方那清澈而冰冷的眼神告訴他,他不僅敢,而且一定會這麼做!
這個年輕人,他根本就不是在虛張聲勢,他是真的準備好了所有的程序,所有的條文,就等着自己往他設好的圈套裏鑽!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從王海的腳底板,沿着脊椎,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他,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