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的質地輕薄又順滑，從他粗糙的大手裏垂落下來，像一道流動的月光。
張月玥接過布料，入手一片冰涼絲滑。
她的指尖在上面輕輕拂過，心裏的那點得意快要藏不住。
她走到窗邊，把布料舉起來比量。
“尺寸得重新量，還得裁，再包邊。”她自言自語，回頭看向那個杵在原地的男人，“副師長同志，過來幫個忙。”
顧國安立刻大步走過來，站得筆直，像是在等候命令的士兵。
“你站在這邊，把布拉直，別讓它掉下去。”張月玥指揮道。
他伸出兩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布料的兩角。
那力道用得，生怕把這精貴的布料給捏壞了。
張月玥拿着一把從供銷社買來的木尺，湊過去量尺寸。
兩人離得很近。
她一側頭，鼻尖幾乎能碰到他結實的手臂。
顧國安的身體繃得像塊石頭。
【好香。】
【她頭發上是什麼味兒？比院子裏的梔子花還好聞。】
【她的臉離我好近，皮膚真白，一點瑕疵都沒有。】
【我能聞到她的呼吸。】
【冷靜，顧國安，你在幹活，不能分心！】
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裏的布料上，可那滑溜溜的觸感，總讓他想到一些不該想的東西。
“你手別抖。”張月玥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張月玥量好了尺寸，用鉛筆做了個記號。
她沒有縫紉機，只能用針線一點點地縫。
穿針引線，動作熟練。
顧國安就蹲在她旁邊，看着她纖細的手指上下翻飛。
那塊漂亮的布料，在她手裏慢慢有了窗簾的雛形。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針尖穿過布料的細微聲響。
這種安寧的氛圍讓他覺得心裏很踏實。
他看着看着，視線就落在了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
昨晚的記憶一下子涌了上來。
那張床板，每一次動靜，都發出“咯吱咯吱”的抗議聲。
他生怕把床給弄塌了，更怕吵到她。
【這床不行。】
【太硬了，她睡着肯定不舒服。】
【昨晚那聲音，她肯定都聽見了，太丟人了。】
【必須換！今天就換！】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用一種平常的口吻開口：“這個床。”
張月玥縫着針，頭也沒抬，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床怎麼了？副師長同志，是嫌它太響，影響你發揮了？”
顧國安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他結結巴巴地辯解：“我不是，我沒有。”
【她怎麼什麼都知道！】
【完了，她肯定覺得我是個沒經驗的毛頭小子！】
【我哪裏是發揮不好，我是怕弄疼她！】
張月玥抬起頭，那雙水汪汪的杏眼裏，盛滿了促狹的笑意。
顧國安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他猛地站起身，用一種下達軍令的語氣，斬釘截鐵地宣布：“我們去城裏，買新床！買個大的，軟的！”
說完，他像是爲了證明自己的決心，又大步走到床邊，伸出大手在床板上用力按了一下。
床板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下，他的臉徹底沒地方放了。
張月玥笑出了聲。
去縣城的路不算近，要先走一段土路，再到鎮上坐公交。
顧國安把家裏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二八大杠推了出來，仔細地擦了擦後座。
“我帶你。”
張月玥從善如流地坐了上去，兩手輕輕抓着他腰側的衣服。
自行車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顧國安背挺得筆直，騎得又快又穩。
張月玥坐在後面，風吹起她的長發，拂過他的後背，癢癢的。
到了縣城的百貨大樓，三樓是專門賣家具的。
一上樓，各式各樣的木頭家具和油漆味撲面而來。
顧國安目標明確，直奔賣床的區域。
“同志，我們要買床。”他對着售貨員說。
售貨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看見顧國安這副高大挺拔的軍人模樣，臉頰微紅，態度十分熱情：“兩位想看什麼樣的？有單人的，雙人的，還有這種帶雕花的，時興得很。”
張月玥的目光在一張寬大的雙人床前停下。
那張床的床頭和床尾都有簡單的雕花，床板是厚實的整塊木料，看起來就比家裏那個結實多了。
她走過去，伸手按了按。
沒等她開口，身後的顧國安就對售貨員說：“就要這張。”
售貨員愣了一下：“同志，不再看看別的？這床可不便宜。”
“不用，就它。”顧國安掏錢的動作幹脆利落。
張月玥拉了拉他的衣袖：“我還沒試躺一下呢。”
顧國安的耳朵又紅了，他看着張月玥，用氣聲說：“回家躺，你想怎麼躺都行。”
【不能讓她在外面躺給別人看！】
【我媳婦兒只能躺給我看！】
付了錢，定了送貨的地址，顧國安還覺得不夠。
他的視線在家具區掃了一圈，又指向一個帶鏡子的梳妝台。
“那個，也要。”
他又指向一個三開門的立式大衣櫃。
“那個也包起來。”
他又看到一個能放好幾雙鞋的鞋櫃。
“還有那個。”
售貨員拿着筆和本子，手都快記不過來了。
她看着顧國安的眼神從最初的欣賞變成了震驚。
這哪是來買家具的，這簡直是來搬空百貨大樓的。
張月玥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指點江山，大包大攬的模樣，心裏又暖又好笑。
把所有東西都定好，兩人走出了百貨大樓。
顧國安渾身舒暢，心裏盤算着，等這些東西都搬回家，那個簡陋的屋子，才算真正有了家的樣子。
張月玥的心情也很好，她主動伸出手，挽住了顧國安的手臂。
男人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身體僵硬得像根木頭。
他偏過頭，看着自己臂彎裏那只柔軟的小手，半天沒動。
張月玥晃了晃他的胳膊：“走啊，回家了。”
他才像剛回過神，邁開了步子，只是那走路的姿勢，同手同腳，說不出的別扭。
兩人剛走到一個拐角，準備去取自行車。
顧國安忽然停下腳步。
“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回來。”他說完，也不等張月玥回答，轉身就朝百貨大樓的方向跑去。
張月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裏，一臉的莫名其妙。
沒過多久，顧國安就回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那雙漆黑的眸子在陽光下，亮得有些嚇人。
他把雙手背在身後，對她說：
“張月玥，你把眼睛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