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夜甜蜜而焦灼的期待中,林月辭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姐姐林婉兒輕輕搖醒的。
“月辭,快醒醒,該吃早飯了。”
林月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昨晚那如夢似幻的一幕瞬間涌入腦海——月光、石榴花、宮燈,還有燈下那個人!她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猛地坐起身,目光第一時間就投向床頭——那盞精致的嫦娥奔月宮燈好端端地立在那裏,旁邊還搭着那件墨色外衫。
不是夢!六師兄真的來了!
她立刻手忙腳亂地梳洗打扮,心跳比平時快了好幾拍,恨不得立刻飛到樓下。
當她跟着家人來到客棧一樓大堂時,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窗邊、身姿挺拔的身影。
謝無妄早已等在那裏。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靛藍色長衫,頭發用玉簪整齊束起,洗去了昨日夜色的朦朧與風塵,更顯得劍眉星目,俊朗非凡。與昨晚那帶着幾分神秘和慵懶的樣子不同,此刻的他,端坐着,姿態從容卻透着對長輩的恭敬。
看到林嘯雲一行人下樓,他立刻站起身,步履沉穩地迎上前,對着林嘯雲和林夫人便是躬身一揖,姿態端正,語氣謙和:
“晚輩謝無妄,拜見林總鏢頭,林夫人。冒昧打擾,還望海涵。”
林嘯雲目光如電,迅速打量了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年輕人一眼,心中已有幾分考量,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微微頷首:“不必多禮。”
林夫人見這年輕人相貌堂堂,禮數周全,也心生好感,溫婉一笑。
林月辭按捺住心中的雀躍,連忙上前介紹:“爹,娘,大哥,姐姐,這就是我在玄劍門的六師兄,謝無妄!”
林驚瀾也抱拳還禮,目光中帶着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他記得妹妹在山上時,沒少提起這位六師兄。
衆人落座,小二端上清粥小菜等早點。
林月辭哪裏按捺得住心中的疑問,剛坐下,便迫不及待地看向謝無妄,眼睛亮晶晶的:“六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裏呀?真是太巧了!”
桌上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謝無妄身上。
謝無妄神色自若,唇角帶着恰到好處的淺笑,目光溫和地看向林月辭,從容答道:“我離開師門在外遊歷已久,算算時日,也該回去了。正巧路徑這臨州府,昨夜去逛花燈會時,遠遠瞧見師妹和家人,本想上前打招呼,奈何人潮擁擠,轉眼就不見了你們的身影。後來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你們下榻在這間客棧,故而今日一早特來拜會,也正好能與師妹,還有伯父伯母、林兄林姐姐同行一程,回青雲山去。”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解釋了他爲何出現在臨州府,又說明了如何找到他們,最後更是自然地提出了同行的請求,將一場看似巧合的相遇,歸結於遊歷歸途的順理成章。“原來如此,”林嘯雲端起粥碗,“既然如此,謝賢侄便與我們一道吧,路上也有個照應。”
“多謝林總鏢頭。”謝無妄從容道謝。
返程的路途因謝無妄的加入,在林月辭眼中變得截然不同。同樣的山水,此刻在她看來都蒙上了一層詩意的光暈。她像只歡快的雀鳥,策馬跟在謝無妄身側,從路邊的野花說到天邊的流雲,清脆的聲音在官道上回蕩:
“六師兄你看那片雲,像不像大師兄練劍時挑起的劍花?“
謝無妄側首看她,晨光爲少女興奮的小臉鍍上一層柔光。他唇角不自覺揚起溫柔的弧度,配合地抬眼望去:“確實有幾分神似。“
這般毫不掩飾的雀躍與親近,讓同行的其他四人漸漸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神。
林婉兒以團扇掩面,湊近母親耳邊低語:“娘您看,月辭這丫頭,何曾對誰這般熱絡過?“林夫人眼底漾開慈愛的笑意,目光在女兒與那俊朗少年之間流轉,輕輕搖扇不語。
前方並轡而行的林家父子卻是另一番心境。林驚瀾握着繮繩的手緊了緊,望着妹妹全然信賴地湊近那陌生男子的模樣,眉頭微蹙。林嘯雲面沉如水,目光如鷹隼般掠過謝無妄挺拔的背影——這小子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難怪小女兒被迷得暈頭轉向。
“六師兄你聽!“林月辭忽然扯住謝無妄的衣袖,“畫眉的叫聲!師父說這種鳥最是難尋......“她仰頭說話時,發梢隨風輕掃過他的手臂。
謝無妄垂眸看着袖口那只纖白的小手,溫聲應和:“師妹耳力精進不少。“
這個細微的動作落在林嘯雲眼中,令他面色稍霽。林驚瀾突然策馬插進兩人之間,遞出水囊:“月辭,喝口水。“
“我不渴呀。“林月辭渾然不覺地擺手,又探身去指遠山:“六師兄你看那片杜鵑......“
謝無妄笑一笑,從此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始終以守禮的姿態回應着她的每句話。當林月辭說得興起時,他會微微頷首;當她比劃着形容景物時,他的目光始終專注地落在她眉眼間。那種隱忍的寵溺,像春日溪水下的暗流,只有偶爾泄出的笑意漣漪透露出端倪。
林驚瀾實在看不下去,撥馬來到母親的馬車旁,俯身低語,語氣裏帶着幾分無奈:“母親,您管管月辭吧!這一路都快黏在謝師弟身上了,像個……像個開屏孔雀似的,半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
馬車裏,林夫人和林婉兒聞言,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林夫人無奈地搖頭,眼底卻滿是寵溺,她掀開車簾,朝着前方那個還在興奮地說個不停的女兒喚道:“月辭,到馬車裏來,陪娘和姐姐說說話,歇一歇。”
林月辭正說到興頭上,聽到母親呼喚,有些不情願地“啊”了一聲,但還是乖乖勒住馬繮。她回頭對謝無妄飛快地說了一句:“六師兄,我娘叫我,我先過去一下!”這才調轉馬頭,來到馬車旁,利落地翻身下馬,鑽進了車廂。
馬車內,林婉兒立刻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喲,我們的小孔雀終於舍得回來了?眼睛都快長在你六師兄身上了。”
林月辭臉一紅,嘴上卻不肯認:“姐姐!你胡說什麼呀!我……我就是在跟六師兄說路上的見聞嘛。”
林夫人將她攬到身邊,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柔聲道:“走了這大半日,嗓子都說幹了吧?喝點水,靜靜心。”說着將水囊遞給她,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姑娘家,熱情活潑是好事,但也需懂得收放自如,嗯?”
林月辭接過水囊,小口喝着,眼神卻還忍不住透過晃動的車簾縫隙,悄悄向前方那個挺拔的背影張望。看到謝無妄依舊從容地騎在馬上,側臉線條清晰,似乎並未因她的離開而有任何異樣,她心裏既有點小小的失落,又覺得那認真趕路的樣子好看極了。
林夫人將女兒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與林婉兒交換了一個“女大不中留”的眼神,皆是忍俊不禁。
而前方,少了那嘰嘰喳喳的聲音縈繞在側,謝無妄周遭似乎瞬間安靜了下來。他目視前方,神情依舊平靜,只是握着繮繩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收攏了一下,隨即又緩緩鬆開,仿佛那一瞬間的不適應只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