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空氣凝固了。時間仿佛被那兩點暗紅的光芒釘在了冰冷的月光裏。

蘇明夜的手指,在陳燭阻止之前,已經條件反射般地摸向了腰後——那裏沒有槍,只有冰冷的錘鏟木柄。她的身體微微前傾,重心下沉,是標準的警戒與預備進攻姿態。然而,她的目光死死鎖住那身影手中的龜甲,以及龜甲上那個古樸的符號,大腦在瞬間飛速運轉。

沒有攻擊意圖。至少目前沒有。那身影的姿態,更像是一種……展示?或者說,一種古老的、沉默的詢問?

陳燭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着尚未從地下嗚咽聲中完全恢復的隱痛。他的感知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觸碰那個身影。反饋回來的,不是活人的生機,也不是純粹的、如那些活化石膏或機械造物般的冰冷“驅動意志”,而是一種更加復雜、更加沉重的“存在感”。

那是泥土、鏽鐵、幹涸血漬、汗水、皮革腐爛後混合的氣息,經受了漫長歲月和某種極端力量的侵蝕與沉澱。是一種“執念”的化石,一種“責任”的殘骸。它很虛弱,像風中殘燭,卻又異常頑固,如同嵌入岩石的樹根。那兩點暗紅的光芒,正是這殘存執念的核心,是它還能“動”、還能“看”的原因。

這感覺……與何尊的煌煌宣告、青銅鼎的破碎記憶、民俗雜物的混亂意念都不同。它更“實”,更“個人”,帶着強烈的、屬於某個具體“存在”的印記——一個戰士,一個守衛者,一個在漫長到難以想象的時光中,始終被某個“命令”或“誓言”禁錮於此的……魂?

林不語躲在蘇明夜身後,牙齒依舊在輕微打顫,但她的目光也被那龜甲吸引了。她不懂上面的符號,可那龜甲本身,那被摩挲得異常光滑的邊緣,似乎帶着一種奇特的、安撫人心的“韻律”?仿佛一個老人在沉默中,一遍遍撫摸着自己僅存的信物。

沉默的對峙持續了大約十幾秒。通道外,大廳穹頂破洞透下的月光,緩緩移動了微不可察的一絲。

終於,那“兵俑”般的身影,又有了動作。他攤開的手掌,極其緩慢地向前遞出了寸許。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消耗了他不小的力氣,拄地的青銅長矛微微震顫,發出幾乎聽不見的、鏽屑剝落的沙沙聲。

他依舊沉默,但那兩點暗紅光芒的“注視”,更加集中地落在了蘇明夜身上。不,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了蘇明夜左手那枚緊握的、光芒黯淡的警徽上。然後,目光微微偏移,掃過陳燭手中那根簡陋的木矛,最後,在林不語懷裏的鼓和鞭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裏,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捕捉的……“了然”?以及更深沉的、難以解讀的復雜情緒。

蘇明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極度戒備的狀態中,稍稍抽離出一絲理智。對方沒有攻擊,且在展示物品。是溝通的嚐試?還是陷阱?

她看了一眼陳燭。陳燭微微點頭,眼神示意那龜甲,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看看。”

蘇明夜定了定神,緩緩地、以不會引起誤會的速度,鬆開了握住錘鏟的手,將它輕輕放在腳邊。然後,她伸出左手——依舊握着警徽,但將光芒稍稍調亮,照向那龜甲,同時右手也緩緩抬起,掌心向上,做了一個“請展示”的、相對溫和的手勢。

她沒有試圖去拿龜甲,只是表示自己在看。

“兵俑”的身影似乎對她的這個舉動“理解”了。他不再向前遞送,只是穩穩地托着龜甲,讓蘇明夜警徽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那塊半個巴掌大的、溫潤古樸的甲片。

借着這稍亮的光線,三人終於看清了龜甲上的符號。

那不是後來成熟的甲骨文或金文,筆畫更加簡單、古樸,甚至帶着一絲稚拙的刀刻痕跡。它像是一個簡筆畫的“人”,張開雙臂,站在一個方框(或者代表城池、地域的符號)之內。人形符號的頭頂,似乎還有一個更小的、代表“冠”或“標識”的點。

蘇明夜的歷史知識僅限於警校培訓的常識,一時無法解讀。她看向陳燭。

陳燭的呼吸在看清那個符號的瞬間,微微一滯。他的專業是文物修復,尤其側重青銅和金石,對早期文字符號涉獵頗深。這個符號,他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其具體讀音和在特定語境下的含義,但結合其形態和出現的場合(一個古代戰士形象的“存在”持有)……

“這……這像是‘衛’字。非常古老的寫法。”陳燭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震撼,“人守在城邑之中,或守衛着某個標識……就是‘守衛’、‘保衛’的‘衛’。”

“衛?”蘇明夜咀嚼着這個字,目光再次投向那沉默的身影。一個“衛”字龜甲,被一個疑似古代戰士殘魂的存在貼身攜帶,在此地“夜幕”降臨的詭異時刻,展示給他們看?

這意味着什麼?他是在表明身份?一個“守衛者”?還是說,這龜甲本身,是某種信物、鑰匙,或者……求救?

“兵俑”似乎聽懂了陳燭的話,那兩點暗紅的光芒,不易察覺地閃爍了一下。他托着龜甲的手,緩緩收回,另一只握着青銅矛的手,卻抬了起來,用矛尖——極其輕微地——點了點腳下的地面。

咚。一聲輕響。

然後,矛尖緩緩移動,指向他們三人來時的方向——那條通往地下深處的石階通道。接着,又劃了一個半弧,指向大廳下方,那兵戈之氣最濃烈的中心區域。最後,矛尖抬起,遙遙指向大廳另一端,那扇緊閉的、巨大的金屬門。

三個指向。下方,此地,彼端。

做完這個動作,他似乎耗盡了支撐的力量,高大的身軀微微晃了一下,拄着長矛才重新站穩。那兩點暗紅的光芒,也黯淡了幾分,透出一種深沉的疲憊。

蘇明夜、陳燭、林不語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這動作雖然簡單,但意圖似乎相對明確。

“他在告訴我們什麼……”林不語用氣聲說,“下面……危險?這裏……是他的地方?那扇門……是出路?還是目標?”

陳燭凝視着那個身影,試圖從他那沉重如山的“存在感”中,解讀出更多信息。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將感知延伸,這次不是探查對方整體,而是嚐試捕捉剛才對方矛尖指向時,那“意念”中可能泄露出的、極其細微的情緒波動。

指向地下時,是濃鬱的、化不開的警惕和警告,甚至帶着一絲……忌憚?指向此地(大廳)時,是一種深沉、固執的“歸屬”與“責任”,混雜着無邊無際的疲憊。而指向那扇金屬門時,情緒則復雜得多——有渴望,有猶豫,有一種被漫長時光磨損得近乎麻木的“期待”,以及一絲更深沉的、仿佛烙印在靈魂裏的“制約”或“禁令”?

“他好像……不能離開這裏?或者,不能主動去那扇門?”陳燭不太確定地低聲說,“他在守衛這裏,對抗來自地下的威脅。而那扇門……對他來說,似乎很重要,但又有什麼東西阻止他過去?”

蘇明夜目光銳利地掃過大廳。這裏陳列着大量古代兵器和車馬器,雖然大部分是復制品或經過處理的文物,但在“夜幕”和這兵俑殘魂散發的兵戈之氣影響下,這些東西在月光下仿佛都活了過來,散發着冰冷肅殺的氣息。這裏,或許在漫長歲月中,真的形成了某種以“守衛”和“兵戈”概念爲核心的、脆弱的“場”或“痕”,而這兵俑,就是這“痕”的核心,或者說,是其中最頑固的、未曾完全消散的一道“印記”。

他在此守衛,對抗着從地下更深、更古老、更不祥之處蔓延上來的東西(或許就是那恐怖嗚咽的源頭)。而那扇金屬門,可能通往博物館的其他區域,比如……古代科技館?那裏有“有序”的信號,但兵俑的殘魂,卻被某種規則限制,無法靠近?所以,當他發現有三個活人,帶着一點點不同“痕跡”(警徽的法意、木矛的象征、民俗鼓的韻律)來到這裏時,他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展示信物(龜甲),指明方向。

他在求助?或者說,他在履行“守衛”職責的同時,也在爲可能的“援軍”或“傳承者”指路?

這個推測讓蘇明夜心頭一凜。如果這是真的,那這兵俑殘魂,在這無盡的守衛和消耗中,竟然還保留着如此清晰的、指向性的意志。這份堅韌,讓人動容,也讓人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壓力。

“你能……說話嗎?”蘇明夜嚐試着,用盡量清晰、緩慢的語氣問道,“告訴我們,你是誰?需要……我們做什麼?”

“兵俑”沉默着,暗紅的光芒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過了幾秒,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搖了搖頭。幅度很小,但意思明確。

不能,或者無法用語言交流。他的“存在”形式,似乎已經不支持這樣復雜的表達了。他更多的,是依靠“意念”的散發和本能的動作。

蘇明夜並不意外。她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她指了指兵俑手中的龜甲,又指了指自己,再指向那扇遠處的金屬門,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

——這個“衛”字,是給你的?還是讓我們帶着?去那扇門?

“兵俑”理解了。他再次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龜甲,那兩點暗紅的光芒裏,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近乎“眷戀”的情緒。然後,他緩緩地,再次將托着龜甲的手,向前遞出。這一次,遞出的方向,明確地指向了蘇明夜。

他要將龜甲,交給他們。

蘇明夜深吸一口氣。她沒有立刻去接,而是再次確認般看向陳燭和林不語。陳燭面色凝重,微微點頭,低聲道:“這東西……似乎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或者重要的信物。他交出來,可能意味着……托付,或者,開啓某條通路的‘鑰匙’。”

林不語也小聲道:“龜甲……感覺沒有惡意。很‘靜’,很‘沉’,像一塊壓艙石。”

蘇明夜不再猶豫。她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穩穩地托在龜甲下方。

“兵俑”的手鬆開。

龜甲落入蘇明夜掌心。觸手溫潤,並非想象中骨甲的冰涼,反而帶着一絲奇異的、仿佛人體溫度的餘熱。甲片很輕,但托在手裏,卻給人一種奇異的“分量感”,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某種精神層面的“沉澱”。甲片上那個古樸的“衛”字,在接觸她皮膚的瞬間,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的、與兵俑同源但更加內斂的“兵戈之氣”順着接觸點傳來,並不刺人,反而帶着一種堅實的、令人心安的質感。

就在龜甲易手的刹那——

“兵俑”高大的身軀,似乎不易察覺地鬆垮了一絲。那兩點暗紅的光芒,也明顯黯淡了不少,仿佛維持他存在的某種重要支撐被抽離了。但他依舊穩穩地拄着長矛,沉默地站在那裏,如同一座真正的、開始風化的雕塑。

蘇明夜握緊龜甲,感受着掌心傳來的奇異觸感,抬頭看向“兵俑”,鄭重地說:“我們會……盡力。”

“兵俑”沒有回應。他只是緩緩地,再次抬起握着青銅矛的手,矛尖堅定地,指向大廳那端的金屬巨門。然後,手臂無力地垂下。那兩點暗紅的光芒,最後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那裏面似乎有疲憊的釋然,有無聲的囑托,然後,光芒徹底熄滅。

高大的身影僵立在原地,拄着長矛,一動不動,仿佛真的變回了一尊沒有生命的陶俑。只有那身破爛甲胄和鏽蝕長矛,在月光下投出沉默而孤獨的影子。

龜甲在蘇明夜手中,微微散發着溫潤的光澤,上面的“衛”字,仿佛一顆微弱但頑強的心髒,在緩緩搏動。

陳燭和林不語走到蘇明夜身邊,看着那尊失去最後“活性”的兵俑,又看看她手中的龜甲,心情復雜。

“他……把最後的東西,給我們了。”林不語聲音有些哽咽,不知是恐懼還是感動。

“他在此守衛了不知多久,對抗着地下的東西,直到力量耗盡,或者說,直到他認爲……等到了可以托付的人。”陳燭低聲道,目光掃過大廳中那些沉默的兵戈,“這整個展廳,或許都是他‘守衛’意志的延伸。現在,他把‘信物’和‘方向’給了我們。”

蘇明夜將龜甲小心地收進制服內側口袋,緊貼着胸口放好。那裏,還放着父親的字條和那疊舊符紙。她重新拿起錘鏟,目光堅定地看向大廳那端的金屬巨門。

“走。”她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去那扇門。不管後面是什麼,是陷阱還是出路,我們都得去看看。這是他對我們的指引,也是我們目前唯一清晰的目標。”

“那……下面?”林不語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石階通道。

“暫時應該安全。剛才那聲音湮滅了追兵,這位……‘守衛者’也擋住了來自下方的侵蝕。但時間長了不好說,我們得盡快離開這個區域。”蘇明夜分析道。

三人最後看了一眼那尊沉默的兵俑,對他微微頷首,算是致意和告別。然後,他們離開拱形通道,小心翼翼地沿着大廳邊緣,朝着那扇金屬巨門的方向前進。

大廳空曠無比,月光破碎,在地面上投出斑駁詭異的光影。兩側和中央陳列的巨大戰車、青銅戈戟、鐵甲陶俑,在昏暗中如同無數蟄伏的巨獸和沉默的軍陣,散發着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行走其間,仿佛穿過一片凝固的古戰場,耳邊似乎有幻聽般的金鐵交鳴、戰馬嘶嘯和壓抑的呐喊。

蘇明夜握着龜甲,能感覺到胸口的溫熱似乎形成了一層極其微薄的、無形的“護甲”,將周圍過於濃烈的兵戈煞氣稍稍隔開,讓他們不至於被這沉澱了無數歲月的殺伐之意壓垮心神。陳燭也感覺到,自己腦海中因之前消耗和沖擊帶來的刺痛,在這溫潤氣息的安撫下,緩解了不少。

林不語則似乎對另一種“聲音”更敏感。她低聲道:“這些兵器……好像在‘呼吸’?很慢,很輕,但確實有……像睡着了,但隨時會醒過來一樣。我們走輕一點,別吵到它們……”

這話讓蘇明夜和陳燭更加警惕,腳步放得極輕,盡量繞開那些大型陳列品,貼着牆根移動。

大廳比他們想象中更大。走了好幾分鍾,那扇金屬巨門才在視野中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一扇厚重的、帶有明顯現代工業風格的合金密封門,似乎是後來爲了分隔展廳區域加裝的。門上沒有任何窗戶,只有一個電子門禁鎖和手動旋轉的巨大輪盤。門的上方,有一塊LED指示牌,但此刻是熄滅的。門旁的牆壁上,掛着一塊銅質標牌,上面刻着字。

走近了,借着月光和蘇明夜警徽的光芒,他們看清了標牌上的字:

“古代科技與天文館——主入口”

“未經許可,禁止入內。內部設備精密,保持安靜。”

古代科技館!果然是這裏!

陳燭之前感應到的“有序”信號,蘇明夜分析的“可能被污染或篡改的自動化系統”,以及兵俑殘魂最後指明的方向,全部指向了這扇門後。

門是關着的。電子鎖顯然已經失效。蘇明夜嚐試轉動那個巨大的手動輪盤。

“嘎吱……嘎吱……”

輪盤發出生澀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但似乎還能轉動。她使出全力,和陳燭一起,兩人合力,才艱難地將輪盤旋轉了數圈。

“咔噠……轟隆……”

門內傳來沉重的機械傳動聲。緊接着,厚重的合金密封門,緩緩向一側滑開了一道縫隙,剛好容一人通過。

一股與外面兵戈肅殺、地下陰冷潮溼、民俗雜亂陳腐都截然不同的氣息,從門縫裏涌了出來。

那是一種幹燥的、帶着微弱靜電和精密儀器特有氣味的空氣。很“幹淨”,很“空”,甚至有點……過於“幹淨”了。沒有灰塵味,沒有陳腐氣,只有純粹的、人造環境循環系統的味道。

門縫裏,是一片柔和、穩定、均勻的白色光芒。不是應急燈那種慘白或昏黃,更像是某種高效LED燈帶發出的、無影燈般的光線,將門後的通道照得一片通明,纖毫畢現。

通道很寬敞,鋪着光潔的防靜電地板,牆壁是純白色,天花板鑲嵌着整齊的燈帶。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與門外博物館其他區域的破敗、詭異、黑暗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

然而,這種“正常”和“潔淨”,在此刻的背景下,反而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不安。

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話。仿佛“夜幕”從未降臨到這裏,仿佛外面的崩潰、活化、詭異、殺戮,都與這道門後的世界無關。

但電流雜音裏的冰冷“指令”,發報機房間的致命陷阱,都告訴他們,這裏絕非淨土。

蘇明夜停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她警惕地觀察着通道內部。通道筆直向前延伸大約二十米,盡頭似乎是一個拐角。兩側有幾扇緊閉的、看起來像是實驗室或辦公室的門,門上都有電子門禁,此刻都亮着代表“鎖定”的紅色小燈。空氣中,隱約能聽到極其輕微的、幾乎不可聞的“嗡嗡”聲,像是大型服務器機櫃運轉的背景音,或者是中央空調系統在低功率運行。

“有電?”林不語驚訝地小聲道。這似乎是“夜幕”降臨後,他們第一次見到如此穩定、大範圍的人造光源和似乎還在運作的系統。

“也可能是備用電源,或者……別的能源。”蘇明夜沉聲道,目光掃過那些亮着紅燈的門禁,“這裏的一切,都在某種‘系統’的控制之下。那個系統,可能就是我們之前遇到的‘指令’源頭。”

陳燭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入通道。這裏的“意念碎響”極其稀少,幾乎爲零,仿佛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淨化”或“屏蔽”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冰冷的、帶着精密邏輯感的“監視感”和“規則感”。仿佛他們踏入的,不是一個物理空間,而是一個巨大、復雜、且完全“有序”的程序的內部。

“感覺很……‘嚴’。”陳燭低聲說,“像個大籠子,或者無菌實驗室。我們進去,可能每一步都在監控之下。”

蘇明夜點點頭,握緊了錘鏟和胸口的龜甲。龜甲傳來的溫潤感,在這片過於“潔淨”和“冰冷”的環境中,成了唯一能讓她感到一絲“人氣”和“根基”的東西。

“我們沒有退路。”她說,“外面是絕境,下面是未知的恐怖。這裏是唯一可能有‘答案’和‘出路’的地方,雖然同樣危險。記住,‘保持理智,規避雜波’。林不語,用你聽聲音的天賦,隨時注意異常。陳燭,你的感知,警惕任何‘規則’層面的變化。我走前面。”

她再次深吸一口氣,側身,第一個踏入了那片柔和而詭異的白光之中。

防靜電地板傳來輕微的、令人安實的摩擦感。空氣幹燥清爽,溫度恒定,仿佛置身於某個高級科研機構。然而,這份“正常”帶來的不是放鬆,而是更加緊繃的神經。

三人排成一列,保持着警惕的間距,緩緩向通道深處走去。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裏被輕微放大,又似乎被某種吸音材料削弱。只有那背景的“嗡嗡”聲,恒定不變。

走到通道中段時,忽然,側面一扇緊閉的、標着“光譜分析室A”的門上,那紅色的門禁燈,“滴”地一聲,變成了綠色。

門,自動向一側滑開了。

門內一片漆黑,與外面通道的光明形成鮮明對比。一股淡淡的、化學試劑和臭氧混合的氣味飄了出來。

蘇明夜立刻停下腳步,錘鏟指向門內,警徽光芒也照了過去。

門內是一個標準的實驗室,工作台上擺放着各種儀器,牆上掛着圖表。一切井然有序,但空無一人。沒有任何異常。

三人屏息等待了幾秒。門內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東西出來。

綠燈持續亮着,門保持着開啓狀態,仿佛在無聲地……邀請?

不,更像是某種“測試”或者“觀察”。

蘇明夜眼神一凜,沒有理會那扇門,做了個繼續前進的手勢。他們繞開門口,繼續向通道盡頭走去。

就在他們經過那扇門後,走出不到五步——

“滴。”

身後,那扇門又自動關上了。紅燈重新亮起。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系統一個無意識的、短暫的“眨眼”。

然而,這個“眨眼”,卻讓三人的後背都滲出了冷汗。這看似平靜的通道,遠比外面那些張牙舞爪的詭異,更讓人心裏發毛。

他們終於走到了通道盡頭,拐過彎。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呼吸都爲之一窒。

拐彎之後,並非另一個通道,而是一個極其廣闊、挑高至少十幾米的巨大空間。

這裏,就是古代科技與天文館的主展廳。

但與預想中陳列着古代天文儀器、農耕工具、航海模型的情景完全不同。

整個主展廳,已經被徹底改造了。

無數粗大的、閃爍着幽藍色光芒的線纜,如同巨樹的根系,從高高的穹頂垂下,連接着地面中央一個龐大無比的、復雜到難以理解的金屬結構體。那結構體由無數銀白色的金屬管、齒輪、透鏡、線圈、顯示屏(有些亮着滾動的數據流,有些已經黑屏)、以及大量無法辨認功能的部件組合而成,整體呈現出一種非歐幾裏得的、充滿未來感和神秘學意味的幾何形態。它靜靜地矗立在展廳中央,散發着柔和的、穩定的白色光芒,正是整個空間的光源。那些幽藍的線纜,如同血管,將能量源源不斷地輸入其中。

而在巨大結構體的周圍,原本的展廳地面被清空,鋪設着光滑的金屬地板,上面用暗紅色的、熒光的塗料,繪制着無數巨大、精密、相互嵌套的幾何圖形和難以解讀的符文。這些圖案以結構體爲中心,向四周輻射,幾乎覆蓋了整個展廳地面,形成了一個直徑超過五十米的、無比復雜的“法陣”或“電路圖”。

空氣中,除了那恒定的“嗡嗡”聲,還多了一種更加低沉、更加恢弘的、仿佛星辰運轉般的低頻震顫。那是從中央結構體內部發出的聲音。在這震顫中,陳燭能清晰地感覺到,之前感應到的那種“有序”、“理性”、“邏輯”的磅礴能量流,其源頭就在這裏!它如同一個巨大的理性“心髒”,在冰冷地、精確地搏動着,維持着這片區域的“秩序”,或許也在嚐試着……解析、對抗,甚至“定義”外界的“夜幕”?

而在這個龐大結構的基座旁,一個相對“正常”的區域,立着幾排臨時拼接起來的工作台。工作台上堆滿了各種打開的筆記本電腦、示波器、信號發生器、以及大量手寫筆記和圖紙。工作台前,坐着三個人。

那是三個活生生的人。

兩個男人,一個女人。都穿着沾滿油污和灰塵的白大褂或工裝,神情疲憊,眼窩深陷,但眼神卻異常專注,甚至帶着一種狂熱的偏執。他們緊緊盯着工作台上的屏幕和儀表,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或拿着電烙鐵在電路板上操作,對蘇明夜三人的到來,似乎……毫無察覺?

不,不是毫無察覺。

就在蘇明夜三人出現在拐角,看到這驚人景象的瞬間——

中央那龐大結構體上,數十塊原本顯示着數據流的屏幕,畫面同時一變!變成了一模一樣的、清晰的監控畫面!畫面中,正是蘇明夜、陳燭、林不語三人站在通道口,滿臉震驚的表情!

與此同時,一個冰冷的、合成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電子女聲,從結構體內部,通過不知隱藏在何處的揚聲器,清晰地響徹了整個巨大展廳:

“檢測到未授權生命體入侵B-7核心區。”

“身份識別:失敗。匹配數據庫:無。”

“能量特征分析:檢測到微弱‘法’之印記、‘文’之共鳴、‘巫’之殘留。威脅等級評估:低,但存在變量。”

“根據《異常事態緊急處理預案》第1138條,啓動‘觀察-引導-收容’協議。”

“陸星河博士,請執行‘引導’程序。”

話音落下,那三個坐在工作台前的人,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緩緩地,整齊劃一地,轉過了頭。

六道目光,帶着同樣的疲憊、麻木,以及眼底深處那一絲不正常的、被程序固化的“理性”光芒,如同六台精準的攝像頭,牢牢地鎖定了門口的三人。

坐在中間的那個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戴着厚厚的眼鏡,頭發凌亂,他扶了扶眼鏡,用一種平板、缺乏起伏、仿佛照着稿子念誦的語調開口:

“歡迎來到‘秩序燈塔’,未登記訪客。”

“我是陸星河,古代科技館技術主管,現爲‘燈塔’系統維護員。”

“請出示你們的‘文明編碼’,或接受‘理智檢定’與‘信息錄入’。”

“配合,是生存與理解的唯一路徑。”

“反抗,將被視爲‘雜波’,予以清除。”

他的話語,與之前電流雜音中的“指令”和“接應”廣播,如出一轍的冰冷腔調。

而他們身後,那扇他們進來的合金密封門,在沒有任何人觸碰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徹底關閉、鎖死了。

紅燈亮起。

前方的“秩序燈塔”光芒穩定,地面上的“法陣”熒光流轉。

三個“系統維護員”的目光,如同探照燈。

他們,被困在了一個由絕對“理性”和冰冷“程序”構成的,巨大的、光明的籠子裏。

胸口的龜甲,似乎微微發燙,傳來一絲悸動。

猜你喜歡

沈梨初陸時霽小說全文

如果你正在尋找一本充滿奇幻與冒險的古代言情小說,那麼《殺掉陰鷙夫君後,被重生的他強寵了》將是你的不二選擇。作者“重重似畫”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沈梨初陸時霽的精彩故事。本書目前已經完結,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重重似畫
時間:2025-12-14

挺着孕肚離婚後,我驚豔了全球全文

《挺着孕肚離婚後,我驚豔了全球》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豪門總裁小說,作者“芒果甜”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本書的主角是黎肆季驍,一個充滿個性和魅力的角色。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25323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芒果甜
時間:2025-12-14

許昭昭陳征最新章節

《帶着崽崽過日子,老公他真愛慘我!》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年代小說,作者“霧千茶”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本書的主角是許昭昭陳征,一個充滿個性和魅力的角色。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03477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霧千茶
時間:2025-12-14

沈總,夫人她帶球回來虐你了大結局

強烈推薦一本好看的豪門總裁小說——《沈總,夫人她帶球回來虐你了》!本書以林小冉沈懷瑾爲主角,展開了一段扣人心弦的故事。作者“蒲小初”的文筆流暢,讓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說已更新138898字,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蒲小初
時間:2025-12-14

重生才知,溫柔老公他又野又陰溼最新章節

精選的一篇豪門總裁小說《重生才知,溫柔老公他又野又陰溼》,在網上的熱度非常高,小說裏的主要人物有趙瑟初周京陌,作者是掌心有顆糖,無錯版非常值得期待。《重生才知,溫柔老公他又野又陰溼》這本豪門總裁小說目前連載,更新了93861字。
作者:掌心有顆糖
時間:2025-12-14

啞奴離宮嫁人,狗皇帝氣瘋了筆趣閣

小說《啞奴離宮嫁人,狗皇帝氣瘋了》以其精彩的情節和生動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作者“素律”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場視覺與心靈的盛宴。本書的主角是江晚餘祁讓,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目前本書已經連載,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素律
時間:2025-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