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入深海的前一秒,林啓看到那個光點炸開成一片星圖——不是物理爆炸,是認知層面的“覺醒震蕩”。有人剛剛完成了從潛在同頻者到完全覺醒的跨越,而且覺醒強度異常高,高到在“彼岸”的意識海洋裏激起一圈可見的漣漪。
然後黑暗吞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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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鏽帶地下基地。
洛音猛地摘下骨傳導耳機,手指按住太陽穴,臉色煞白。“有一個……很強的共振波……剛剛爆發……我‘聽’到了……”
“聽”是比喻。她是聾啞人,但經過改造的骨傳導設備讓她能感知特定頻率的神經活動。剛才那一瞬間,像有人在她大腦裏敲響了教堂巨鍾。
“醫生”的儀器屏幕上,頻譜圖炸出一座尖銳的高峰,頻率特征完全陌生。“位置?”他問。
洛音指向地圖上一個點:鏽帶邊緣,靠近舊工業區的地方。“這裏。強度是……林啓上次爆發的70%。又一個完全同步者誕生了。”
沈槐湊近屏幕:“能識別是誰嗎?”
“需要時間分析頻率特征。”“醫生”調出數據庫比對,“但這強度……如果自然覺醒的話,意味着這個人的大腦分區控制早就失效了,可能已維持多年而不自知。”
“多年?”瘸子張皺眉,“那爲什麼系統沒檢測到?”
“也許檢測到了,但被掩蓋了。”志明插話,“系統裏有內鬼?或者這個人的身份特殊,有豁免權?”
阿隆從外面進來,帶回一個包裹:“剛收到的,匿名快遞,放在基地入口。”
包裹沒有寄件人信息,裏面是一台老式掌上電腦,屏幕亮着,顯示着一行字:
“我知道林啓在哪。想救他,兩小時內到以下坐標。獨自來。——燈塔”
附帶的坐標是城市中部的一個地址:明心茶館。那是家開了三十年的老店,在神經織網普及後依然堅持全人工服務,在系統檔案裏標記爲“低風險懷舊商業體”。
“陷阱。”沈槐立刻說。
“但對方知道林啓被抓,還知道我們和基地的位置。”“醫生”檢查那台掌上電腦,“設備是十五年前的型號,完全離線,沒有追蹤芯片。很專業。”
“燈塔是誰?”洛音打字問。
“不知道。但敢用這個代號……”瘸子張的機械眼快速閃爍,“我在黑市聽過傳聞,說系統內部有個秘密抵抗網絡,代號‘燈塔’,專門幫助即將暴露的異常者消失。但沒人見過他們,甚至不確定是否真實存在。”
沈槐權衡利弊:“如果是系統設的局,他們完全可以直接包圍這裏,沒必要這麼麻煩。但如果真是抵抗者……”
“我去。”她做出決定。
“太危險。”志明反對。
“所以你們在外圍接應。”沈槐檢查手槍彈藥,“如果兩小時後我沒發安全信號,你們立刻轉移基地。還有,繼續執行原計劃——阿隆和瘸子張去節點7偵查,洛音和‘醫生’分析那個新覺醒的同頻者。”
“那接觸其他同頻者的任務呢?”志明問。
“暫緩。如果這次會面有成果,我們可能獲得更多資源。”沈槐穿上外套,將手槍藏在內袋,“如果我被俘,記住:無論他們怎麼逼問,都說我們已經放棄林啓,準備撤離新京市。這是保護他的唯一方式。”
沒有人反駁。在反抗運動中,被俘者的忠誠度是最大的變數,所以需要預設切割協議。
沈槐離開基地。
明心茶館在五公裏外,她選擇步行——公共交通和出租車都可能留下電子痕跡。沿途的街道呈現出詭異的割裂感:主幹道上有治安機器人在巡邏,播放着系統恢復進度的通告;但小巷裏,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眼神裏有未散盡的困惑和初生的懷疑。
林啓的脈沖廣播,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漣漪正在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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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時後,明心茶館二樓包廂。
沈槐推開門,裏面已經坐了一個人。
女性,約五十歲,短發灰白,穿着樸素的深藍色西裝套裙,像某個政府部門的基層文員。她面前放着一杯綠茶,已經涼了。
“沈槐檢察官,請坐。”女人微笑,“或者我該稱呼你,‘醒腦會’第三行動隊隊長?”
沈槐沒有坐,手放在能快速拔槍的位置。“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楊主任。”女人推過來一張證件——神經織網管理局檔案管理部副主任,“或者,如外界傳聞的,‘燈塔’。”
沈槐掃了一眼證件,不置可否。“證明。”
楊主任從隨身包裏拿出一台平板,解鎖後推到沈槐面前。屏幕上是一份加密檔案列表,標題是《未登記異常者庇護記錄(紀元2145-2150)》。每個檔案都有照片、基本信息,以及“庇護狀態”:已轉移/已隱藏/已死亡。
沈槐認出了其中幾個人:有她追捕過的黑市技術販子,有在系統中標記爲“已校準”但實際失蹤的研究員,甚至還有……
“老K。”沈槐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檔案顯示他三年前就該被清道夫清除,但你們僞造了死亡記錄,幫他換了身份。”
“我們救不了所有人。”楊主任的聲音平靜,“系統對異常者的清除指令有優先級,我們能幹預的只有邊緣案例。老K是因爲掌握了關鍵情報,才被納入保護名單。但這次……他主動暴露去接觸林啓,超出了我們的控制範圍。”
“爲什麼幫他?”
“因爲我們和他目標一致:瓦解神經織網的絕對控制。”楊主任喝了口涼茶,“區別在於,你們從外部反抗,我們從內部侵蝕。我在檔案管理部二十年,接觸過系統最黑暗的秘密。比如‘收割協議’的真實目的——”
她調出另一份文件,標題讓沈槐瞳孔收縮:
《蜂群2.0:基於完全同步者神經模板的全人類意識統一化方案》
“周墨對林啓說的‘人類進化’,只是表層說辭。”楊主任放大文件內容,“淨化派的真實目標,是利用完全同步者的大腦結構作爲藍本,重新編寫全人類的神經織網協議。屆時,所有人都會變成林啓那樣的‘完美同步體’,但代價是徹底失去個體思維的差異性。沒有創新,沒有藝術,沒有不被允許的情感——連痛苦和迷茫都會被系統定義爲‘系統錯誤’而修復。”
“所以你們是淨化派內部的反對派?”沈槐終於坐下。
“不完全是。我們中有些人一開始就是反對者,潛伏進系統;有些人則是目睹了真相後轉變立場。”楊主任苦笑,“比如我。我兒子六年前被診斷爲‘潛在異常者’,系統要對他進行預防性校準。我僞造了他的檔案,把他送走,從此開始這條不歸路。”
“林啓現在的情況?”
“在地下七層實驗室,周墨親自負責。”楊主任調出實時監控畫面——是走廊和實驗室外部的鏡頭,看不到內部,“但一小時前,周墨突然離開了。根據內部通訊記錄,他調閱了節點7的舊檔案,然後帶了一隊清道夫前往那裏。”
“節點7……林啓通過脈沖告訴我們的地點。”
“那是陷阱。”楊主任語氣肯定,“節點7確實是蘇漓早期研究的秘密設施,但五年前就被淨化派改造成了誘捕裝置。他們在那裏布置了高強度的神經場幹擾器,任何進入的異常者都會在三十秒內喪失行動能力。周墨現在過去,要麼是爲了啓動陷阱,要麼……”
她停頓了一下:“要麼那裏真的有什麼,連他都不知道的東西。”
“你幫我們的條件是什麼?”沈槐直截了當。
“兩件事。”楊主任伸出兩根手指,“第一,我需要你們保護一個新覺醒的完全同步者——就是今天爆發共振波的那個。她的身份特殊,一旦暴露,整個燈塔網絡可能被連根拔起。”
“她是誰?”
楊主任在平板上輸入密碼,調出一份加密檔案。
照片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着市重點高中的校服,笑容明亮。名字:周曉。
親屬關系欄:父親——周墨。
沈槐倒抽一口涼氣。
“周墨的女兒,三年前開始出現異常同步症狀,但周墨利用權限掩蓋了她的檢測數據。”楊主任說,“直到今天,她在學校上歷史課時,老師講到前神經織網時代的藝術創作,她突然……‘看到’了那些畫作的色彩在空氣中流動。覺醒爆發了,全校三分之一的師生出現了短暫共情反應。現在學校已經被封鎖,周墨的人在找她,但她提前逃走了。”
“她在哪?”
“不知道。覺醒後她的神經特征被系統標記,我們不敢貿然聯絡,怕被反向追蹤。”楊主任看着沈槐,“但你們有洛音——那個能用設備感知神經活動的女孩。她也許能找到周曉。”
“第二件事呢?”
“在七十二小時內,制造一起足夠大的混亂,吸引清道夫主力的注意力。”楊主任調出城市安防部署圖,“周墨去節點7,帶走了三分之一的主力。剩下的清道夫分駐在各個關鍵設施。如果你們能在多個地點同時制造事端,我可以利用權限,短暫關閉地下實驗室的部分安防系統,給你們一個突襲的機會。”
“突襲實驗室?就我們這幾個人?”
“不,是配合林啓。”楊主任壓低聲音,“他在手術中植入了後門程序,每四小時向外發送狀態數據。下一次發送在……”她看了看時間,“四十七分鍾後。如果他狀態允許,也許能給我們更多信息。”
沈槐快速思考。風險極大,但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我們需要武器、情報、還有撤離路線。”
“武器我可以提供一部分——管理局收繳的違禁裝備,有庫存記錄但實際已‘銷毀’的。”楊主任說,“情報我可以實時提供清道夫的調動。但撤離路線……如果救出林啓,你們不能回鏽帶,那裏很快會被清洗。”
“那去哪?”
楊主任在地圖上圈出一個區域:城市北部的舊水庫區。“那裏有廢棄的淨水廠,地下結構復雜,而且……”她頓了頓,“那裏是節點7的正上方。如果下面發生什麼,也許能從上面找到機會。”
“你想讓我們一箭雙雕?既救林啓,又探查節點7?”
“我想讓你們活下去。”楊主任收起平板,“但如果可能,弄清楚蘇漓到底在節點7留了什麼——那是所有謎團的關鍵。”
包廂門被輕輕敲響三下,是約定的安全信號。
“我該走了。”楊主任起身,“記住,兩小時後,我會把武器藏在三個地點,坐標會發到那台掌上電腦。另外,找到周曉,她可能是……結束這一切的鑰匙。”
“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她是周墨唯一的弱點。”楊主任走到門口,“也因爲,一個完全同步者如果從內部摧毀系統,會比外部攻擊有效一千倍。”
她離開。
沈槐獨自在包廂裏坐了兩分鍾,消化所有信息。
然後她打開掌上電腦,輸入一行加密消息,發送給基地:
“燈塔真實。新目標:周墨女兒周曉,已覺醒。全力尋找。武器補給兩小時後到位。準備突襲實驗室,時間待定。”
發送完畢,她銷毀消息記錄,離開茶館。
街道上,夕陽正在落下,將整座城市染成血色。遠處,神經織網管理局總部的輪廓像一柄插入大地的黑色巨劍。
沈槐混入下班的人流,感到口袋裏的手槍沉重而冰涼。
大戰將至。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的某條小巷裏,一個穿着校服、渾身髒兮兮的少女正蜷縮在垃圾箱後面,雙手抱頭,低聲啜泣。
她的腦海裏,無數聲音在回響:路過行人的情緒碎片、遠處電視的新聞播報、甚至地下深處管道裏水流的聲音——所有信息以同樣的強度涌入,沒有過濾,沒有衰減。
完全同步者的世界,對剛覺醒的她來說,是一場沒有盡頭的酷刑。
“誰來……”周曉的眼淚混着臉上的污漬,“讓這些聲音……停下……”
沒有人回答。
只有巷子口,兩個穿着便衣但眼神銳利的男人,正在逐一搜查每個可能的藏身處。
他們手裏的探測器,屏幕上的光點,正與她所在的位置,緩緩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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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七層實驗室。
林啓從藥物昏迷中醒來。
時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束縛帶依然勒進皮肉,神經接口頭盔壓得顱骨發痛。但探針沒有繼續讀取——周墨還沒回來。
他用殘存的意識,連接那個四小時發送一次的狀態快照程序。
程序還在運行。距離下一次發送還有十七分鍾。
這次,他要發送的不是簡單的位置信息。
他要在快照裏,嵌入一段經過壓縮的“彼岸”坐標——不是節點7,而是蘇漓留給他的那個“最後避難所”坐標。
同時,還有一個請求:如果無法營救,請送周曉去這個坐標。她是關鍵。
他不知道外界能否收到。
也不知道周曉是誰。
但在他覺醒後的感知裏,那個新爆發的光點,帶着一種奇特的熟悉感——不是認識這個人,而是她的神經頻率特征,與周墨有某種相似性,但又多了蘇漓留下的某種印記。
就像兩段對抗的代碼,在她大腦裏達成了危險的平衡。
林啓閉上眼睛,開始壓縮坐標數據。
在他意識深處,那三百個同頻者的光點中,有兩個正在快速移動,朝着彼此靠近。
其中一個,是洛音。
另一個……是周曉。
巧合?還是某種更深層的引力?
他沒時間細想了。
因爲實驗室的門開了。
但進來的不是周墨。
是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研究員。他手裏推着一個小推車,上面放着注射器和藥劑瓶。
“常規維持注射。”研究員的聲音經過變聲處理,有些不自然。
林啓盯着他。
研究員走到手術台邊,拿起注射器,抽取藥液。但在針頭即將刺入靜脈的瞬間,他的手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然後,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三個字:
“燈塔在。”
針頭刺入。
藥液注入。
但在藥液後面,注射器裏還藏着別的東西:一個米粒大小的微型膠囊,順着血流進入靜脈。
膠囊外殼溶解。
裏面是納米級的數據包,沿着血管漂流,最終附着在耳後晶體融合的位置。
數據包解碼,內容只有一行:
“明日凌晨四點,安防系統輪換間隙,持續117秒。位置已標記。我們會制造外部混亂。準備好。”
注射完成。
研究員推着車離開,全程沒有再看林啓一眼。
林啓躺在手術台上,感受着那行字在意識裏燃燒。
117秒。
從七層地下實驗室,突破六道生物認證門,逃離管理局大樓。
需要奇跡。
但如果周墨真的被節點7吸引了注意力……
如果楊主任的燈塔網絡能在外部制造足夠大的混亂……
如果那三百個同頻者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願意行動……
也許。
只是也許。
他看向天花板,仿佛能透過層層混凝土,看到正在暗處集結的微弱火光。
然後他閉上眼睛,開始用剩下的時間,在腦海裏模擬每一個可能的逃脫路徑。
每一步。
每一秒。
每一個可能出錯的環節。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瞳孔深處不再有恐懼或猶豫。
只有絕對的、冰冷的專注。
距離凌晨四點,還有九小時十四分鍾。
倒計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