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鬆花江畔。
凜冽的寒風卷着雪沫，吹在人臉上像刀割一樣。
但吉林造船廠內，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幾十名工匠和新招募來的流民，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着。
號子聲、錘打聲、鋸木聲，交織成一曲激昂的勞作交響。
楊旗站在一個高高的船塢邊，看着底下工人們有條不紊地鋪設着一艘新船的龍骨。
他把從全國各地重金挖來的工匠都召集了起來，按照後世流水線的方式，將造船的工序進行了細分。
每個人只負責自己最擅長的一道工序。
有的負責選料，有的負責下料，有的負責拼接，有的負責捻縫。
一開始衆人還有些不習慣，但按照這種方式幹了幾天後，效率明顯提高不少。
“大人，您看這根主龍骨，用這塊料如何？”
一個須發花白的老工匠，指着一根巨大的紅鬆木，恭敬地問道。
他是馬賀，原本是山東龍江船廠的造船大師，被楊旗用五百兩一年的天價年薪和安家費給挖了過來。
剛來的時候，他對這個年輕的官員還心存疑慮。
但在聊過幾次後，他徹底服了。
“這塊料質地堅密，木紋順直，是上上之選。”
楊旗跳下船塢，走到那根巨木旁，用手敲了敲，聽着沉悶的回響。
“不過，咱們要造的這艘船，長四十丈，光靠一根獨木做龍骨，強度怕是不夠。我的想法是，采用分段拼接之法。”
“分段拼接？”
馬賀愣住了。
“龍骨乃一船之脊，歷來都是用整根巨木。若是拼接，如何保證其堅固？”
“用鐵榫。”
楊旗撿起一根樹枝，在雪地上畫起了圖。
“在兩段龍骨的結合處，開鑿卯榫，再用熟鐵鍛造的巨大鐵榫將其扣合、鎖死。如此一來，其強度，甚至比獨木更甚。”
他畫的，正是後世成熟的龍骨拼接技術。
馬賀看着地上的草圖，眼睛越睜越大。
他是個幹了一輩子造船的匠人，一眼就看出了這個法子的可行性和高明之處。
這種巧妙的結構，不僅解決了超長龍骨材料難尋的問題，還能大大增加船體的結構強度。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馬賀看着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年輕官員，心中充滿了震驚和敬佩。
他原以爲楊旗只是個負責監工的門外漢，沒想到對方竟懂得如此精深的造船技藝。
很多法子，都是他聞所未聞，卻又精妙絕倫的。
“大人真乃神人也！”
馬賀發自內心地贊嘆道。
“我願遵從大人之法，負責督造這艘大船！”
他指的是楊旗私下裏讓他負責的那艘，遠超朝廷規格的巨型運兵船。
“有馬師傅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楊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時要求馬賀挑幾個機靈的人收爲徒弟，把那一身造船的本事傳授衆人。
古代的工匠有個地方不好，就是喜歡藏私，怕教會了徒弟就要餓死師傅。
沒辦法，古代工作機會少。
但楊旗未來需要大量的技術工，不怕沒工作，就怕沒人。
楊旗親自提點，馬賀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答應了下來。反正他都一把年紀了，等徒弟學會的時候，他也差不多幹不動了。
交代完各項任務，楊旗剛從船塢出來，書吏王崗就一臉憂色地迎了上來。
“大人，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崗跟在楊旗身後，小心翼翼地開口。
“但說無妨。”
“大人，朝廷的旨意，是讓我們造二十艘海運大船，五十艘哨船。可您現在……又是招募流民，又是建房，又是造那艘聞所未聞的巨船，耗費錢糧無數。下官擔心，如此一來，恐怕會耽誤了朝廷的工期，到時候無法交差啊。”
王崗不理解。
在他看來，楊旗的所作所爲，完全是本末倒置，胡鬧。
“工期和銀子的事，你不用擔心。”
楊旗的語氣很平靜。
“你只需把賬目管好，工錢按時發足，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看着楊旗篤定的神情，王崗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這位大人行事，總是出人意料，或許他真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倚仗吧。
回到住處，楊安已經從京城趕了回來，還帶回了一封鄢懋卿的親筆信和鄢玉惜的信。
楊旗展開信，快速瀏覽了一遍。
信中，鄢懋卿先是誇贊了蜂窩煤的生意，接着便提到了朝堂上的風波，以及司禮監太監陳洪的索賄。
“一個月三萬兩……”
楊旗看着這個數字，眼神冷了下來。
他知道蜂窩煤賺錢，但也沒想到利潤高到了這個地步。
不過仔細想想，似乎又很正常，因爲這生意有他和嚴黨罩着，幾乎是壟斷了整個京師的蜂窩煤供應。
上百萬人的燃料需求，一個月賺三萬兩也就不多了。
難怪會引來豺狼。
信的末尾，鄢懋卿提點他，司禮監不好得罪，建議他破財消災。
“欺人太甚！”
楊旗將信紙捏成一團，狠狠砸在桌上。
他辛辛苦苦想出的點子，好不容易建立的財源，還沒捂熱，就被人盯上，要硬生生剜去一塊肉。
楊安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少爺，那我們……”
“給。”
楊旗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有和司禮監叫板的資格。
嚴黨都對那幫太監忌憚三分，他一個六品小官，拿什麼去跟人家鬥？
胳膊擰不過大腿。
這口氣，他只能先咽下去。
“回信告訴嶽父大人，就說我同意了。蜂窩煤的生意，分一成利潤給陳公公。”
一成，每年也有三四萬兩。
楊旗的心在滴血。
不過，這個梁子，他算是記下了。
陳洪。
司禮監。
總有一天，他要把今天被敲走的，連本帶利，十倍、百倍地拿回來。
鄢玉惜的信中說了些家長裏短，然後問他在吉林有沒有安頓好，她也想過來。
雖說一開始娶鄢玉惜是爲了官位，不過有段時間不見後，楊旗也有些想念。
他看了眼自己目前住的破屋子，又給未來要幹的事加了一項，建一棟舒適的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