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裏的藍色沙子，流了整整一夜。
林默就坐在蘇晚家客廳的沙發上，盯着那細小的沙流，看它從一端緩緩漏向另一端，再倒過來，再看。一遍又一遍。
陳伯說，這能穩定精神力。
他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效，但腦子裏那種透支後的鈍痛，確實在一次次沙漏翻轉中，慢慢平息下來。像潮水退去，露出被沖刷得平整的沙灘。
天快亮時，他握着沙漏睡着了。
夢很碎，沒有紅眼睛，沒有黑煙蛇，只有一些模糊的、泛黃的畫面：老舊的鍾表店，牆上掛滿工具，齒輪在昏黃的燈光下緩緩轉動。還有一個老人的背影，佝僂着，對着懷表低聲說話。
是陳伯的師父。
那句 “老城區下面關着東西”，在夢裏反復回響，帶着某種蒼涼的回音。
醒來時，沙漏已經停了。最後一粒沙子卡在玻璃頸的狹窄處，懸在那裏，要落不落。
林默坐起來，揉了揉發僵的肩膀。
蘇晚的臥室門還關着，裏面很安靜。客廳的掛鍾指向早上七點半。
他起身，走到窗邊。老城區的早晨已經開始喧鬧，早點攤的油鍋滋啦作響，自行車鈴叮叮當當，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在巷口大聲叮囑。一切鮮活，嘈雜，充滿煙火氣。
和他的 “被遺忘” 人生，像是兩個世界。
手機震了一下。
是蘇晚發來的消息：【醒了？廚房有面包牛奶，自己熱。我上午要去趟電視台，處理葉薇薇報道的後續。你暫時別出門，等我回來。】
林默回了個 “好”。
他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面包和牛奶，用微波爐熱了。坐在小餐桌旁慢慢吃，目光掃過牆上那些貼得密密麻麻的案件線索圖。
葉薇薇的名字上，已經被打了個紅叉。
旁邊新增了一條線，連向 “K”，打了個問號。
再旁邊，是 “紅瞳會”“記憶獵人” 的標籤，底下密密麻麻寫着小字：暗紅瞳孔、吞噬記憶、黑色羽毛標記……
林默的視線停在 “黑色羽毛” 上。
葉薇薇的裙子上有，陳伯師父留下的盒子裏也有。這玩意兒到底是標記，還是別的什麼？
他正想着，手機響了。
不是蘇晚，是個陌生號碼。
林默猶豫了一下，接通。
“喂？”
“小林嗎？” 電話那頭是個蒼老但熟悉的聲音，“我是陳伯。”
林默一愣：“陳伯？您怎麼有我的……”
“小蘇給我的。” 陳伯說得很急，“出事了，店裏昨晚遭賊了。”
“遭賊？” 林默站起來，“丟什麼了？”
“丟了幾塊表，都是不值錢的舊貨。但有一塊……” 陳伯的聲音沉了下去，“是我師父留給我的那塊懷表，銀殼子的，羅馬數字的，你昨天見過。”
林默心裏一緊。
那塊刻着陳伯師父臨終記憶的懷表。
“報警了嗎？” 他問。
“報了，警察來看了一眼，說可能是附近小混混順手牽羊，立了案，但……” 陳伯頓了頓，“但我感覺不對。店裏其他值錢的東西沒動，就那塊懷表，還有幾個有年頭的舊表不見了。賊像是沖着‘有記憶’的東西來的。”
沖着記憶來的。
林默後背有點發涼。
“您需要我做什麼？”
“你能來店裏一趟嗎？” 陳伯說，“我想讓你用你的‘記憶刻痕’，看看現場有沒有留下什麼…… 普通人看不見的痕跡。”
林默看了眼時間。
蘇晚讓他別出門，但陳伯這邊……
“我半小時後到。” 他說。
掛了電話，林默快速吃完面包，給蘇晚發了條消息說明情況。蘇晚沒立刻回，可能在忙。
他收拾了一下，把沙漏小心地裝進背包，出門。
清晨的老街，彌漫着一股潮溼的、混着煤灰和早點油煙的味道。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溼，泛着深色的水光。兩邊的老房子擠擠挨挨，晾衣杆從這頭伸到那頭，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床單。
陳伯的鍾表店門口，已經拉開了警戒線。
不過沒什麼人圍觀 —— 老街坊對這種小盜竊見怪不怪，頂多路過時探頭看一眼，嘟囔兩句 “世風日下”，就趕着去買菜送孫子上學了。
陳伯站在店門口，背着手，看着裏面。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褂子，臉色不太好，眼袋很重，像是一夜沒睡。
“陳伯。” 林默走過去。
“來了。” 陳伯看見他，點點頭，撩起警戒線讓他進去，“警察取證完剛走，說會調附近監控，但老街這邊監控少，估計沒什麼用。”
店裏和昨天差不多，只是靠裏的一個玻璃櫃台被砸碎了，碎玻璃散了一地。櫃台裏原本擺着十幾塊舊表，現在空了七八個位置。
“就這兒被動了。” 陳伯指着那個櫃台，“賊是從後窗撬進來的，窗櫺有撬痕。但奇怪的是……”
他走到後窗邊。
那是個很小的氣窗，離地一米五左右，成年人要鑽進來得費點勁。窗台上積了層薄灰，能看見幾個模糊的鞋印。
“窗台灰上有腳印，但店裏地上沒有。” 陳伯說，“賊是跳進來的，落地很輕，沒留痕跡。而且……”
他頓了頓，指着窗台內側的邊緣。
“你看這裏。”
林默湊過去。
窗台木框的側面，靠近牆角的位置，有一小塊很淡的、暗紅色的痕跡。
像蹭上去的顏料，又像幹涸的血跡。
但顏色很暗，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
“這是……” 林默伸手想去摸。
“別碰。” 陳伯攔住他，“我用放大鏡看過了，不是血，是一種…… 油脂。帶金屬光澤的，很怪。”
林默從背包裏掏出沙漏，握在手裏。
“我試試看。”
他閉上眼，集中精神。
右手食指懸在那塊暗紅色痕跡上方，輕輕一點。
淡藍色的流光，從指尖滲出，像一滴水，滴進痕跡裏。
然後，他 “看” 見了。
不是畫面，是感覺。
冰冷，滑膩，帶着一股鐵鏽和腐朽混合的氣味。還有一種很微弱的、類似心跳的搏動感 —— 咚…… 咚…… 咚……
緩慢，沉重，不像人的心跳。
緊接着，一些破碎的畫面閃過：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住窗框。
手套的材質很特別，不是普通布料，泛着皮革的光澤，但紋理有點像…… 鱗片？
手很穩，用力一撐，身體輕盈地翻進來。
落地無聲。
那人站起身，在昏暗的店裏掃視一圈，然後徑直走向那個放舊表的櫃台。他沒有猶豫，沒有翻找，直接伸手，從一堆表中精準地拿走了那幾塊 —— 包括陳伯師父的銀殼懷表。
全程，他的臉都隱在陰影裏。
只在轉身離開時，窗外的月光短暫地照到他的側臉。
林默看見了。
那人戴着黑色的口罩，但露出的眼睛 ——
是暗紅色的。
瞳孔深處，有細碎的光在流轉。
記憶獵人。
林默猛地睜開眼，後退一步，後背撞在櫃台上。
“怎麼了？” 陳伯扶住他。
“是…… 他們。” 林默喘了口氣，“紅眼睛，戴黑手套，動作很專業。他知道要拿哪幾塊表，目標明確。”
陳伯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果然。” 他低聲說，“他們開始收網了。”
“收網？”
“我師父留下的那些舊物，大多是從老城區各個角落收來的，有些帶着很古老的記憶。” 陳伯走到被砸碎的櫃台前，看着空蕩蕩的絨布墊，“他們拿走那些表，不是要賣錢，是要…… 讀取裏面的記憶。”
他轉頭看林默。
“他們在找東西。找老城區地下那個遺跡的準確位置，或者…… 進去的方法。”
林默握緊沙漏，冰涼的玻璃瓶身讓他稍微鎮定了一點。
“可您師父的懷表裏，只說‘下面關着東西’，沒提具體位置啊。”
“我師父沒說完。” 陳伯說，“他臨終前，把最關鍵的一段記憶，刻在懷表的表蓋內側。只有用特殊的方法，或者像你這樣的‘記憶刻痕’能力者，才能讀取。”
他頓了頓，眼神復雜。
“那段記憶，是遺跡入口的地圖。”
林默腦子裏嗡的一聲。
“所以他們必須拿走懷表。” 他明白了，“可爲什麼現在才動手？您師父去世很多年了吧？”
“因爲以前，他們進不去。” 陳伯走到工作台邊，拉開最底下的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個很舊的牛皮筆記本，翻到某一頁。
那一頁畫着一幅簡單的地圖，標注着老城區幾條主要街道，還有一個用紅圈圈出來的區域 —— 正是現在被一片新建小區壓着的地方。
“這裏，就是遺跡的大概位置。” 陳伯指着紅圈，“但入口是封死的，用三米厚的鋼筋混凝土澆鑄，還埋了鋼筋網。幾十年前防空洞工程時封的，說是地質不穩，實際是當時知道內情的人，故意封死的。”
“那現在……”
“現在，那片小區要拆遷了。” 陳伯說，“恒宇集團拿下了那塊地，要建商業綜合體。拆遷隊下個月就進場，到時候地基一挖……”
他沒說完，但意思都懂。
遺跡會暴露。
“恒宇集團……” 林默想起葉薇薇的案子裏，那個經紀人李哥也提過恒宇，“他們和‘記憶獵人’有關系？”
“不知道。” 陳伯搖頭，“但三十年前，獵殺我們的那群穿黑風衣的人，背後的金主，就是個搞地產起家的商人。姓趙，叫趙永昌。他兒子，就是現在恒宇集團的董事長，趙恒宇。”
